李素最终还是没能在练会《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当晚,就去老婆那儿显摆,而是一直拖到了两天后启程的日子。
没办法,因为他忽略了一个最简单、也足以暴露他音乐智商的问题——他没有“编曲”。
众所周知,唱歌时候的曲调,都是最简单的主旋律,而伴奏的时候,是要重新编曲的,有很多花哨的点缀。弹个吉他还得和弦,弹个琴瑟古筝更是需要扫弦,否则就会单调难听。这一点逼站看过几个视频的观众都知道,哪怕号称脸滚键盘的《沧海一声笑》,逼站大神实际演奏的时候还是很华丽的。
古人如果乐队人多、曲子复杂,鼓瑟的人倒是可以只弹主旋律,剩下的交给琴笙去伴奏。可李素显然不能自己只弹一个主旋律、却让锦瑟帮他鼓琴伴奏,那就穿帮了。
所以他只好让锦瑟花了一天多时间悄咪咪教他如何在每一句曲调最后,加点最简单的扫弦修饰。
锦瑟一开始还挺好为人师,奴婢教导先生的机会难得,于是卖弄手艺,想教点儿高超速成的绝活,但被老谋深算的李素拒绝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李素音乐细胞不够学不会,而是他深谙演技的重要性——司马炎让人送卷子给司马衷做的时候,贾南风一开始找博士官作弊,答得头头是道,可最后还不是被身边宦官所劝:皇上早就知道太子脑子不大正常,忽然交出那么引经据典的答卷,岂不是立刻被看穿作弊了?当然是只要大致通顺、词句粗浅的答卷就够了。
蔡琰跟李素有三年的事实夫妻,能不知道李素几斤几两?当然不能进步太神速了。
这一切,就促成了启程当天,在岷江船上的这一幕。
四月初九,清晨时分。
李素轻袍缓带,金冠玉瑱,手摇折扇,腰里别着装香药的金鱼袋,骑着纯色大宛白马,带着妻子与仆婢数人、扛着香炉琴瑟、诸般乐器,还有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用具、给蔡邕的礼物,登上一条六百料的新式豪华坐船,起航东下。
典韦当然是跟李素同船,还要客串一下船长。而甘宁带两千给赵云的援军、周泰带一千作为李素护卫的精锐水兵,分乘百余条民船、战船跟随护卫,一时百舸争流。船队还运了几千匹蜀锦、大量军械物资,另外还腾出一部分预留船舱,留待它用。
要说益州如今最大的战船,李素现在坐的这条当然算不上。因为早在西汉时,朝廷造的楼船最大就有十二丈长了。如今刘备阵营内最大的战船,始终是在夷陵地区造的,数量还不多,一直作为技术储备,给赵云那边的工匠练手艺。算吨位的话,八百料甚至上千料的楼船都有。
但楼船最大的缺点,就是稳定性不好,通过长江三峡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刘备只在出了三峡之后才秘密筹集木材造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对下游地区用兵。
不过,李素这条六百料的坐船,也算是如今民船里最好用的了,因为之前糜竺用来在辽东、三韩与徐州东莱间往返贸易、移民的沙船,只有四百料最大,折合约130吨,而李素这个船满载应该超过200吨了。民船要兼顾适航性,不能一味堆排水量。
如今整个益州也不超过五条,都是那些跟着糜贞陪嫁过来的糜家工匠,这几年在益州钻研手艺后拿出来的新产品,融合了不少新改良。刘备这次要派李素去荆州,当然要挑出最好的船赏给他当座舰了,连李素身边的人原先都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船。
蔡琰上船之后,看着也是心驰神往。尤其是船桅半截上还有一个望台,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到两岸青山飞驰而过,滔滔岷江前后一望无际,美不胜收。对于从未登高远眺江景的闺中少妇而言,当然是目不暇接。
“夫君夫君快看,没想到看滔滔江水,也能看到江水与天际一线。换了大船,站得高就是好啊,平时看到的岷江,都是被群山阻挡,从来看不到与天际相接的呢。如此浩渺,真觉我辈凡妇俗子,只是蜉蝣一粟呢。”
李素停扇为妻子遮风:“这叫‘唯见……长江天际流’,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不是咱诗写得好,是咱横绝大江、站得高看得远。古人文采胜于我辈者,谁能有幸乘如此巍峨巨舰、一日千里。”
蔡琰噗嗤一笑:“不该是岷江天际流吗?别人为了词句大气,混用岷江长江,也无不可。你可是写了《大江正源考》的呢,‘岷江不是长江正源,泸水才是’,这话是谁说的?”
李素急了:“你管我!这不是艺术处理么,岷江多不大气,你就当没听到我这两句,是过两天咱船过僰道、进了长江我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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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刚才之所以犹豫卡顿,就是因为他意识到该改岷江,但转念一想如今世上大多数人还相信岷江是长江正源,他就打算混用,免得糟蹋了名句。他也不是想剽窃,纯粹是看到旷达之景心中豪迈,自然而然忍不住。
没想到,就因为他是《大江正源考》的作者,被妻子抓住把柄戏谑了几句。唉,谁让他们家是文学家夫妇呢,有个不好糊弄的遍读诗书老婆就是容易翻车。
李素想立刻止损,见蔡琰最初登高看江景的兴致也差不多发泄过了,连忙歪楼:“江上高处风大,快快回舱,为夫近日偶有所感,有一曲赠与夫人。”
蔡琰眼神一亮:“你会鼓瑟就不错了,还是我点拨的,居然还会谱曲了?”
李素:“嗯……这不重要,只是古朴俚俗的小调,关键还是边弹边唱,否则倒也没什么。”
蔡琰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也不看江景了,连忙下望楼回舱。她不擅爬楼梯,还要李素搂着她腰保护着下去。
到了舱里,李素焚香摆开琴瑟,一副“有感而发、临时起意”的架势,把昨天才从锦瑟那儿初步学会的曲子,颇有沧桑感地弹了一遍。
而且他也确实是即兴灵光一闪,做了一些小处理——他的船队是由北而南先去僰道,所以左手边是东,右手边是西。他就找了个船舱内靠右一些的位置,这样右手边的琴案外就是滔滔江流,而左手边坐着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