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省吃俭用拿月银买通侍卫,偷偷来看我,同我说话,与我吃食,有时候还会托人从宫外买些面人弹弓给我。我四岁时方会开口,众人视我为傻种,宴上常往我盘里和尿参沙,我习惯吃糟污东西,察觉不出不妥来。他们不气馁,把我骗进假山洞中用弹弓射我。年岁越大,我越怕人,见了人就哭。是乳娘宽慰我,教我隐忍之道,这才顺利活过六岁,开始同众兄弟一样,上书房听听太傅做学问。”
“乳母说,学问是能翻身的,我无依无靠,唯有读书才有一线希望。太后不管我课学,乳母却严苛得很,做完手上的活便来见我,见我便会问我近日所学,然后翻书相对,看我背得对与不对。我不敢懈怠的,书房里属我最用功,花了短短三年便超过了大皇子的课业,多年不曾关心过我的父皇终于想起我这个儿子来,开始对我正眼相待,亲手教我开弓,亲手将我扶上马背。”
他好生歇了几口气,脸上挂起了幼稚的得意,“父皇说,教什么我便会什么,磨破了皮,摔折了腿,也从来不哭,不像别的皇子,娇滴滴的似群女儿。他很器重我,教我好好跟着太傅做学,往后要帮他稳住江山。乳母也很为我高兴,说她没有几年就要到出宫的年纪了,希望在出宫之前,能见到我在宫中扎稳脚跟的一日。”
“我便为了嬷嬷的愿望日日努力,无论是课业还是武功都突飞猛进,在太傅的口中,连今上都变成了资质平平。当今太后愈发不敢忽视了我,人前总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私底下……呵……总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我。那时候我已经懂得许多人情世故,知道她表面上对我有多好,背地里对我就有多恨。可我到底还是年幼天真,以为勤奋上进,终能脱她利爪,重见天日。却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
“她指使内人陷害我乳母,称我乳母为旧主唆使,在她护甲中下毒。很快,东宫将人发去慎刑司严刑拷打。我便彻底和太后闹翻了,那时候我十岁。十岁小儿的狠话估计像笑话一样,她听来只是掩嘴讥笑。我乱了章法,连忙跪地求饶,她见我屈辱下跪的样子,却笑得更加大声。三日之后,她拿着我乳娘认罪画押的罪状书来送给我,说我乳母已经在慎刑司的后院服下毒酒了。”
说到这里,他眼里空洞一片,半点泪痕也没有,可脸上却挂着莫大的哀切和凄惨,绝望得叫人怜惜。
他倒吸一口气道:“我是跑着赶到慎刑司的后院的,到的时候,乳母已经毒发了。她将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我好像是一夕就长这么大了,闭上眼,我还是在她怀中吃奶的样子。手胖乎乎的,脸也圆得像个小包子,尤其可爱。她说她永远忘不掉从我母妃手中刚刚接过我的样子,然后闭上眼,微微笑着就去了。”
说到这儿,他难免情绪激动,微微合上眼自持片刻,方才睁开眼睛。
“我忘了我是如何走回东宫的,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回了宫,就烧了三天。我好像就是在那时候生的病,脑子变得有点不正常,谁瞪我一眼,我都会记在心里,默默的,不显的,然后等待时机报应在他身上,他的名字才能从我脑海里除去。我开始精于算计,善于设局,玩弄手段,享受每一个欺辱我的人得到千百倍的偿还。一时间登峰造极,位列太子,一时间又恶名远扬,万人避退……可都不打紧,不打紧……”
他阴狠地笑了笑,“我活着。便会让她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不出多久,我便会让她从云端掉进泥泞里,叫她尝到被万人践踏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