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倏尔响起丁丁当当的门铃声。墙角那枚巫师棋早已硬邦邦地倒在地毯上,屋子里十分安静,这阵门铃因而变得格外刺耳。雷古勒斯一愣,匆匆走出西里斯的房间,沿着幽暗的楼梯下楼。四楼传来开关门的动静。雷古勒斯抵达这一层的楼梯平台时,只来得及望一眼父亲拐下楼的背影。他加快脚步跟上去,刚经过三楼的楼梯平台,便听到从地下室出来的克利切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魔法法律执行司。”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通知你的主人,我们有搜查令。”
雷古勒斯收住脚步,扶着楼梯扶手朝底下望去。站在格里莫广场12号门外的是一个打扮得像麻瓜的男人,他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颜色同他那身黑色的麻瓜衣服一致。从雷古勒斯的角度看不见这个男人的眼睛,但他认出了对方的下巴,还有嘴唇上方那两撇标志性的、边缘异常平滑的小胡子:是老巴蒂·克劳奇,前两天刚上任的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
他们料到魔法部会派傲罗前来搜查,却没料到来的会是法律执行司司长。
“克劳奇先生。”奥赖恩已经走下最后一级楼梯,镇定自若地迎上前,“是什么事劳您一大早亲自光临寒舍?”
门边的克利切应声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老巴蒂·克劳奇点一点头,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对方。“布莱克先生。我猜您还没来得及翻看今天的《预言家日报》,因为头版已经报道了昨天有食死徒闯进古灵阁的消息。”他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以及头顶那道直得简直有点儿不自然的分界线,“我们奉命来搜查,请您配合。”
奥赖恩·布莱克接过那张羊皮纸,却没有急着看上头的内容。他的目光投向这位法律执行司司长身后的某处,停顿数秒,才转向手里的羊皮纸。
“要是我没记错,在上一次傲罗来搜查之后,我已经向威森加摩提起过异议。”他审视着这张搜查令,不紧不慢地开口,“当时他们做出的决定是:如果没有明确线索证明我们与食死徒制造的事故存在关联,法律执行司就无权签署住宅搜查令。”将搜查令还给老巴蒂·克劳奇,奥赖恩直视对方的眼睛:“恕我冒昧,请问这一次的明确线索是什么?”
“我们有经过核查的证词,目击证人认出昨天闯入古灵阁的食死徒是拉布斯坦·莱斯特兰奇。”老巴蒂·克劳奇不躲不闪,简洁地回答。
“目击证人的证词。”奥赖恩重复一次,目光又有意无意地投向克劳奇身后,“虽然莱斯特兰奇家和布莱克家有姻亲关系,但这条线索似乎并不能明确证明我们与这次事故存在关联。”
“只需要明确的线索,不需要明确证明存在关联的线索,布莱克先生。”老巴蒂·克劳奇面无表情,答得干脆而冷硬,“您还有疑义吗?”
“显然您比我更能领会威森加摩决定的含义。”奥赖恩·布莱克坦然承认,视线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克劳奇身后那个格外显眼的姑娘身上,平静地提醒道:“不过您的部下里有一位未成年巫师,我想她应该不是法律执行司的职员。”
他指的当然是跟在这位法律执行司司长身后的艾尔维拉·琼斯。她不发一言地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傲罗中间,肤色苍白得就像一个从古堡冒出来的幽灵。那双蓝眼睛迎着奥赖恩的目光,和上一次他们见面时一样,眼底藏着警惕、探究,还有一点儿显而易见的敌意。
“这位是傲罗办公室主任汉特·琼斯的女儿,她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刚好也在伦敦。”老巴蒂·克劳奇像是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答腔,“您应该明白她的处境,我们有必要保证她的安全,所以只能带她一起过来。”
奥赖恩的视线移回他脸上。
“我以为魔法部是全伦敦最安全的地方。”
“原本是这样。”老巴蒂·克劳奇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不是我们有明确线索显示食死徒对部分傲罗使用了夺魂咒的话。”
两人只对视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奥赖恩·布莱克便率先移开目光。“明白了。感谢您的解答,请便吧。”他侧过身示意他们进门,接着又扭头望向楼梯上方:“雷尔,我记得琼斯小姐是你的朋友,下来打个招呼。”
还站在楼梯上的雷古勒斯身形一顿,他清楚地看到老巴蒂·克劳奇深深瞧了眼自己身后的艾尔维拉·琼斯。缓步走下楼,雷古勒斯同那些鱼贯而入的傲罗擦肩而过,来到一楼的门厅,对艾尔维拉点头致意。艾尔维拉也简单地对他点了一下头。暑假以来他们都没有通过信,他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在格里莫广场12号碰面。
两个年轻巫师都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不再去看对方。雷古勒斯打量着老巴蒂·克劳奇身旁那名瘦瘦高高的傲罗,他没有随其他傲罗一道上楼进行搜查,而是留在上司身边,拿出了记录用的纸笔。
“现在请您回答几个问题。这不是正式的讯问,您可以拒绝回答。”老巴蒂·克劳奇不露情绪地盯住奥赖恩·布莱克那双冷灰色的眼睛,“昨天您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和我的儿子雷古勒斯早上十点从家里出发前往帕金森家,晚上九点才从那里离开,直接回到格里莫广场。”奥赖恩神态自若,答得不慌不忙。
“布莱克夫人没有跟你们一起去?”
“她近来抱恙,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卧室里。”
“那么您的长子西里斯·布莱克呢?”
奥赖恩停顿一下,略略眯起眼睛,看向一旁弯着腰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
“西里斯昨天和詹姆·波特待在一起。”不等父亲出声,雷古勒斯便张口替克利切回答,“克利切一直在家,他亲眼看到西里斯邀请詹姆·波特进了屋。”
克利切的腰弯得更低了,老巴蒂·克劳奇那两撇平滑、狭窄的胡子轻微抖动了一下。
“詹姆·波特?”他似乎对这个名字略感意外。
雷古勒斯注意到艾尔维拉也抬眼朝他看过来,可不等他捕捉到她的眼神,头顶便传来一声呼唤:“克劳奇——”
门厅里的五个人都抬起头,瞧见三楼一名傲罗冲老巴蒂·克劳奇招了招手。克劳奇即刻迈开脚步走向楼梯,那名做记录的傲罗紧跟上去,奥赖恩也旋身跟上。雷古勒斯迟疑一瞬,转过头去看艾尔维拉,恰好与她四目相接。
“我可以上去吗?”她礼貌地问。
尽管知道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雷古勒斯也还是点点头,沉默地领她上楼。他们来到三楼的时候,奥赖恩和魔法部的人都已经聚集在走廊最深处的那张房门前。那张门没法打开,这无疑是引起傲罗们注意的原因。因此雷古勒斯并无意外地看到老巴蒂·克劳奇转向了奥赖恩:“布莱克先生,我们得确认里面有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疯言疯语的男人,还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小鬼。”另一道声音赫然响起,赶在奥赖恩回答以前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帕勒克斯·布莱克拄着他的魔杖出现在楼梯平台上,突兀得就像是刚从楼道的阴影中长出来的一样。他缓慢地朝他们走过来,手中的魔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皮肤松弛的脸上咧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灰眼睛眯成两道刁钻的缝,目不转睛地瞧着腰板笔直的老巴蒂·克劳奇。
“把自家发疯的人关在房间里可不是什么违法的勾当,从我祖父那一辈起,稍微有点儿名声的家族就都这么干了。毕竟谁都不想把他们送去圣芒戈的长期病房丢人现眼……是啊,家丑不可外扬。”帕勒克斯·布莱克慢慢悠悠地说着,看也不看奥赖恩一眼,自顾自地走向老巴蒂·克劳奇,从喉咙眼里发出他沙哑带痰的哼笑:“我记得克劳奇家也有这样的传统,是不是?”
老巴蒂·克劳奇锁紧了眉头。
“您是什么人?”
“帕勒克斯·布莱克,沃尔布加·布莱克的父亲,这幢房子的上一任主人。”帕勒克斯·布莱克在他跟前停下脚步,他讲起话来有些呼哧带喘,灰眼睛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克劳奇,目光饶有深意:“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我长期住在爱尔兰……但我对你倒是很熟悉哪,巴蒂·克劳奇——我的堂妹嫁给你叔叔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小毛娃。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嗯?听说你当上法律执行司司长的时候,我还怪惊讶的。谁让你有那样一个母亲呢……”
“您刚才说,这个房间里关着两个人?”克劳奇冷冷打断他的话。
“我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阿尔法德,还有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西里斯·布莱克。”帕勒克斯·布莱克又发出一声冷笑,斜着眼睛看向那张紧闭的房门,一手摇转着拄在地板上的魔杖:“满口胡言乱语,还对家人大打出手……哼,当然,跟夺魂咒没什么关系,这种癫狂的迹象通常在他们幼年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您是说他们疯了?”克劳奇的眼睛转向旁边的奥赖恩·布莱克,可惜对方脸上没有半点破绽。
“显而易见。”回答他的还是帕勒克斯·布莱克,他的胸腔深处依然有喘气声,语气神态却是一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模样,“再过几个星期你就会明白的,我们不会再把这种神经有问题的孩子送去霍格沃兹……”
“抱歉。”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横进来,“您是说西里斯下个学期不会再去霍格沃兹了?”
雷古勒斯偏过脸,瞥了眼身后的艾尔维拉。她没有从他后面站出来,只是目光越过他肩头,直勾勾地对上帕勒克斯的眼睛。这个老巫师显然没将她的插嘴放在心上。“这是未成年巫师监护人的权利,小姑娘。”他用一种嘲讽的、像是给小毛孩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口气说道,“我的祖父曾经是霍格沃兹的校长,这所学校从来没有强制就读的规矩。”
“可限制精神正常的未成年巫师的自由是非法的,布莱克先生。”艾尔维拉细声细语地说。她表现得那么犹豫,好似拿不准该不该质疑这样一位权威人士的结论,却咬字格外清晰:“我不认为西里斯‘疯疯癫癫’,至少假期开始之前他的表现非常正常。除非他回来以后遭遇了什么不测……不然不大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变得‘神志不清’,是不是?”
“‘遭遇不测’,”帕勒克斯·布莱克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盯住她,“你的舌头倒是挺利索,小姑娘。你认为他在自己家能遭遇什么不测?”
艾尔维拉没有搭腔,只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老巴蒂·克劳奇——
“不管怎么说,我们需要查看这个房间,也必须确认他们没有被夺魂咒控制。”对方甚至没有接触到她的视线,便先一步冷着脸说。
“当然,当然……”注意力又回到这位司长身上,帕勒克斯·布莱克呼哧喘着气说,“我无权阻止,只是想提醒各位不要相信房间里那两个人的疯话而已。如果魔法部认为我那个外孙精神正常,我也不介意把他放出来,”他朝着艾尔维拉的方向睨一眼,抬起手中那根手杖似的魔杖,敲了敲门板上的蛇形门把,“至于我那个不中用的儿子……相信你们见过他以后,也会认同我的观点。”
门把后方响起咯噔咯噔的杂音。守在门边的两名傲罗都防备地举高自己的魔杖,眼看刚刚纹丝不动的房门自动打开。门内似乎有剥落的墙漆掉下来,他们先看到对面那堵墙边翻倒的脚凳、摊开的皮箱,而后又看到打碎的花瓶、凌乱的抽屉,以及杂乱不堪的地板。满地狼藉的屋内的确只有两个人:阿尔法德·布莱克倚在自己的床头,而他的外甥西里斯·布莱克就挡在他前面,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像是从衣帽架上拆下来的木棍,狮子般警觉地盯着他们。看清来人之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哈,见笑了。”帕勒克斯·布莱克冷冷一笑,“我说过他们俩的神经都不大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