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眼前一点也不凌乱,什么事情发生了,清清楚楚,可是文溪烈就是觉得脚步虚浮,视线模糊。半天反应过来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文溪烈用袖子一抹,干干净净。看着床上没有呼吸的父亲,冷静地吩咐下人去善后。所有哄闹消散完全时,文溪烈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眉目深藏,看不清喜怒,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只是落在无人看见之处,落在衣袖内,头发里,文父教导文溪烈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流泪,原本带兵打仗的世家本应该豪爽多一些,文父却始终教他温文尔雅的处世哲学,微笑最是不伤人的,所以尽管文溪烈幼时每日的武学课已经累到散架晚间温书还是必不可少的,一代文雅女将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可是教导她的人呢?朝中暗流汹涌,文溪烈费劲才保持住清白以女儿身的身份在朝中稳住脚步,多亏父亲。
天色不早了,春天的气温还是不客气的,文溪烈没坐一会,连渗骨的寒意都来找他麻烦。这才起身稍微活动了筋骨。一缕缕暗下去的天光暗示着明日依旧好天气。锦苑应该已经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了吧。各种前去恭维巴结的人估计没走几步就会被礼嘉的眼神给扫回去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想着赵礼嘉?文溪烈回头看着冰冷的父亲觉得自己不孝,刚准备继续守着父亲时。一个人影冲进来,隔着天井里短短的数步,隔着微湿的空气,还有那此刻静静下坠的柳絮。文溪烈只见赵礼嘉分花拂柳向她走来,好容易收回去的泪又一次在赵礼嘉抱住她的时候掉了出来。
“我是不是没出息,赵礼嘉。”到最后已经是哽咽到发不出声音。
“阿烈……”赵礼嘉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文溪烈,刚刚唤出的话再也找不到何时的词句接下去。一对人就这样站着好久,久到文溪烈已经清醒,反而问起赵礼嘉的事。
“皇上设宴为你接风,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尽管感谢赵礼嘉及时赶来,但是文溪烈还是问向那个现在本应该呆在皇宫的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表面功夫我都做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推掉了一大堆来向我敬酒的大臣来这里。”赵礼嘉陪着文溪烈坐在地下,难得的好脾气地解释。
“小姐,您还是吃点东西吧。”从小照顾文溪烈的老仆端着清淡的粥走来。
“还是拿下去吧,我没有胃口。”文溪烈推拒着。
“放下吧。”赵礼嘉不管文溪烈的反对。
“来,张口,不要我来灌的就乖乖听我的。”这个时候脾气还是这么臭。文溪烈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张开嘴看着赵礼嘉毫不温柔地把勺子塞到他嘴里。
“烫,烫……”文溪烈连忙吐出来,倒没有生气,看着赵礼嘉有点错愕的脸,淡淡地牵扯起嘴角道:“从来就没有伺候过人的六王爷真是莽撞啊。”
赵礼嘉看着皱眉的文溪烈,手扳文溪烈的下颚,仔细看着文溪烈伸出来的舌头,勺子再次送来的时候是事先在嘴边吹过的,文溪烈一口口倒是安静地吃完了整碗粥。
看着赵礼嘉敞开的怀抱,文溪烈笑:“你还真当我是闹脾气不肯吃饭睡觉的那个小孩子啊,你还是赶紧回王府吧。”
“今晚不回去,快点过来,不要等我动手。”冷冷的语气刻意压抑着小心,只是因为赵礼嘉不想给文溪烈太多关心而伤到她的自尊,六王爷也是人,只不过七情六欲对着的只有文溪烈一人而已。这只见深深的羁绊赵礼嘉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追溯,或许是骨子里刻下,血液里流淌着的吧。
彻夜的冷被温温的胸膛阻隔,文溪烈睡得还算安稳。赵礼嘉只略略眯了一会,看着睡梦里眉头紧锁的文溪烈就再也没有了睡意。长时间环着文溪烈手臂酸了就换另一边,一夜,赵礼嘉紧握着文溪烈的手半分都没有送过,手心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两人之间如同交换秘密般得亲密,再容不下任何的间隙。
晨间,文溪烈搓了搓僵硬的脸,准备换上朝服,院子里传来声音,老奴跑来:“小姐,是圣旨。”
文溪烈系好扣子,从容地来到堂屋。
“文溪烈接旨,”小太监在文溪烈脸上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太大的痕迹,便放下心来,接着道:“今日朕闻文老将军与世长辞,万分悲痛。特此追封文老将军为护国公,文溪烈将军此后一月可不用上朝,为父戴孝,钦此。”
“谢皇上。”一双手稳稳接住圣旨。小太监近身低语道:“将军节哀,圣上甚是担心您身体,还望多为保重。那我就告辞了。”
“公公辛苦了,来人,送公公。”礼数周到,小太监看到这儿更加松了口气。文家自此只剩下文溪烈一人,不知道这份悲痛文将军能不能承受。一想到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小太监就利索地整整衣帽赶回宫复命。人间四月天的天气也是越来越暖了……
披麻戴孝,文溪烈依稀记得当年母亲过世时,自己还小,六七岁光景,不明了生死的含义,但也大致知道满屋子哭泣的仆人们,自己的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目安详。父亲则站在窗边整夜不说话,懂事的她也伏在母亲的床前长跪。最终因困倦而倒下时被一个人抱起。
“烈儿,去自己房间睡觉吧。”
膝盖酸痛,睡意很浓,文溪烈就顺从地躺到了床上。
现在是想睡也睡不着吧。文溪烈揉着酸麻的腰,长明灯不灭,夜色袭来。白日,皇上赵牧远和丞相林嘉优来过,人前,文溪烈浅浅招待。人后,赵牧远和林嘉优陪着文溪烈在灵堂坐了很久,要不是小太监再三提醒,赵牧远几乎要住在这儿了。相府也缺不了人,两人这才双双告辞。
没有一句话,告别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