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完之后,邢云朵捧着卷回律所。在前台姑娘这里和主任打了几句哈哈之后,她有些疲倦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和方才看守所里伶牙俐齿的模样判若两人。往事重现无论以何种方式,在往事里受过伤的人都不会好过。
她未对陶桃说的那三分之二,才叫一个惨烈。
窗外阳光明媚,桂花的香气已经隐隐飘到了屋内,唐浅已经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拿起手机给唐浅发了个消息,问她在干嘛。
“前两天和你说的那个朋友,我去见她一下。”
邢云朵的心头不自觉的就跳快了好几下,还没来得及回就看唐浅又发过来。“他是男孩子,我怎么都喜欢不上。不过有些事情,我欠人一个解释,我必须去一趟。”
“这事前因后果,你什么时候对我具体说说?还有,那天茉莉看到的,巷子里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邢云朵问她。
“就这几天,这几天就告诉你。”
笑容重新回到了邢云朵的嘴角。她给唐浅发了句“那我干活了,有需要找你”,就开始埋头看卷。
毕竟,还是需要钱吃饭的啊!
***
陶桃的案子,比她想象中困难一些。这种困难来自于两个方面,第一,几乎大多数的案件认定事实完全靠被害人及被告人的口供,实体证据很少;第二,陶桃所运营的营销号居然还是网红的身份,注定了这个案子在一开始就被推在风口浪尖上。
从主任给她的卷宗来看,案件基本可以被还原成如下事实——
2011年年初,陶桃创立微博号“高中生活那些事”,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主要写一些高中时代发生的事,比如吐槽吐老师,再比如同学之间那些尚未萌芽的暧昧。半年多过去了,除了偶尔爆了几条之外,收获了三四千个活粉之外,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收益。当然,这其中这个微博号也接到过广告,但半年八千的收入,能干吗?
转机是发生在2011年10月份,当时一起校园欺凌案件进入公众视线。而这时候恰恰有人给陶桃爆了料,冒着案件处理当口被当成造谣处理的风险,陶桃看到了这个商机所在,她把爆料人给她爆的料全部发了出来。
幸运之神在这时还是垂青陶桃的,虽然陶桃的人品也是一言难尽,但那时她的爆料不仅是真的,而且还为办案机关提供了新的线索。案件平息后,官方微博特地艾特了陶桃的微博号表示感谢,她也从此改名为“我知道你的难过”。
这个事件,让“我知道你的难过”粉丝暴涨到八十多万,当然当中有多少活粉从卷宗里也看不出来。从此后,陶桃摇身一变变为一个象征正义的执法者,隔三差五就在曝光哪里又有欺凌了。不过陶桃至少有基本的法律常识,她的发帖里,基本都隐去了当事人的名称,但细心的网友们总能从蛛丝马迹里,找出她说的到底是谁。
然后群起而攻之,有几回人肉出来的还被批评教育或行政处罚了一番,她倒是从其中完美抽身。
邢云朵不禁唏嘘——这世事也真好笑,当年骂她肥猪,弄脏她衣服,当众带着全班男生对她嘘的家伙,现在倒是成了光明那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
时间再往下走,这样的微博号转型让她获得了大量的关注,当然也慢慢地接到了广告生意。对比2011年那时候,她的收入有了显著的改善。但折算下来,一个月一万块钱左右的收入让她怎么能满意?
再一次的转机,发生在2013年新年。有人投私信求助,说自己怎样怎样被同学欺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都很痛苦,那人说“知道酱,我把给你爆料的事也告诉欺负我的那个人了,你说他会不会还敢欺负我?”
本来,陶桃也当这个就是一个普通爆料,想加工一下发在网上,但还没等她那这个流程全部做完了,这个爆料中的施害方居然已经主动的联系到了她,开口就是“给你五千,当没看到这条私信。”
五千啊!一个推广谈下来说不定也只有五千,还是从一万块开始谈谈谈然后被不停的往下压。而现在,只要不说就轻松赚五千,世上怎么有那么好的时期?
而那人见陶桃不说话,继续联系她,“可以了,一万,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和你真急起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那一刻,陶桃颤抖着手指打下了“好”。之后,她从此开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知道你的难过”从这一刻起,其实直接叫“我知道你的秘密,给钱让我闭嘴吧”更加确切一些。
她开始主动联系施害方,主动给他们开价。从最终的几千到后来的几万,再到现在看人下菜的六位数。如果这当中有人不肯,她就会将爆料人的爆料添油加醋的发上去,当然她依旧会隐去人物的信息,全靠“热心网友”们自己人肉。
路人的善良被利用,而正义,在她这里不过是生意而已。
东窗事发也在意外之中,总有人会真的和她鱼死网破,直接报案,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说我们也被她敲诈勒索过。最终,一片片的雪花导致了雪崩,送陶桃进了看守所。
邢云朵合上卷,痛苦的捂脸。TMD,这一刻,她怎么也想去当受害人,一起再去报个案把雪崩弄弄大得了?别忘了,陶桃这家伙也造谣过她啊!
内线电话响起,是前台。童彤小姑娘着急火燎的对她说:“邢律师邢律师,外头来了几个记者来采访你,你快点出来吧!”
她面无表情的回童彤说我不出来,这案子本质上你老板才是主案律师,你让记着去找他去。她话说完,童彤都带哭腔了:“老板说让我搞定,说案子交给你你办了,说我搞不定就让我滚蛋回家。邢律师你出来一下吧,主要是我昨天手抖把他一个艺术品摆设摔碎了这两天他都不想来律所,说看到我讨厌。”
邢云朵再一次痛苦的捂脸,这都哪和哪的事?她为什么要为了这该死的办公室房租,就接受主任一年免费做两个案子的条件?想想,用来抵房租的案子,能好吗?
“行了来了,别哭,你老板烦你手抖我烦人哭,哭了我现在就走了。”
“好……好的。”童彤小姑娘的声音更抖了。
等走到前台这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小姑娘嘴里的“几个”哪里只有几个?一众人肉眼数数就不下二十,更别说那些话筒啊录像机啊一字排开,这哪里像采访,这分明是一众人在审她啊!
“各位不好意思,案件还在处理过程中。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向你们透露当事人的任何信息。”她上来就来了一句万用的官方申明。
可很显然媒体并不会就此就放过她。他们也不问案情了,问其他和案情无关的问题。但真说完全无关吧,又显然不是。
“你对你当事人这种打着正义的旗号,实则犯罪的行为怎么看?”
“你当事人平日里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