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向锦州进发,途中的县城将会越来越少。
段玉楼想了想,决定先带章枳去一趟集市,不出多时便牵了一头矮脚驴来,是向一个正在卸货的摊主买的。
那驴是只性情温顺的,本是拿去驼重物,现下背上披了张鞍具,顺着牵引绳的力道,就走就走,该停便停。
“阿楼,”章枳牵住矮脚驴,“上来看看如何?”
段玉楼试了试,翻身上去,那驴稳稳接住他的身形,不徐不疾的走了两步,段玉楼点头:“甚好。”
章枳笑起来,忙道:“阿楼现下不能长途跋涉,便由它代步罢,我替你牵住他,在前边引路。”
这些时日来向来都是段玉楼在照顾他,难得有回?护的机会,章枳自然显出十分的上心?,什么东西都备好备齐全了,便带段玉楼上了路。
凉秋将至,下过一场雨,路上多了不少枯枝黄叶,林间的风凉爽异常,段玉楼低低的咳嗽几声,牵紧了手下的缰绳。
章枳闻言回?过头来,眼含担忧:“天气转凉,阿楼近日总是咳嗽,莫不是染了风寒吧?”
段玉楼摆摆手,“无事。”
章枳声音低了下去:“我……我最近也有找机会看医书,向大夫学了一些东西,我也想让阿楼好好的……”
段玉楼闻言,看了看他长高了点的背影,轻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可,我知道的。”
他抬头望望碧晴的天,“这天色不错,路途应当也快到了,天黑之前能赶得到,走了那么久,你累么?我与你换一换。”
章枳脚下不停:“我不累,阿楼坐着便好,你身体不好,不要?过于劳累了。”
段玉楼思考片刻,语气揶揄道:“不若你上来,我与你同坐如何?”
章枳身形一顿,下一刻便同手同脚起来,僵硬道:“不了,阿楼坐好,莫要开我玩笑。”
段玉楼没注意到他藏在发间红透的耳根,畅笑起来,觉得这早秋天气甚好,雨后空气清新夹杂着丝丝凉意,泥土湿润,给人一腔爽快之意。
后果然如段玉楼所言,两人在天黑前终于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城墙,段玉楼翻身落地,领着章枳进城去,入目人影稀少,这座城池虽规模大,但还是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慢慢空了下来。
街上行人寥寥,两人首先做的便是去找了家客栈暂住下来。
章枳将驴安放好,回?大堂里准备上楼,楼梯间站着个一身月白衣袍的人,戴了幕篱,看不清面容如何,只见对方身姿卓越。
小二在一旁殷勤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那人放下一锭银子,声音清越好听:“住店。”
小二笑开了花儿,忙将客人引去上房,章枳没急着上去,站在原地,见那人似乎微微回?头看了他一下,不着痕迹。
待人走了,章枳回到房间,段玉楼正坐在桌边,给杯子里倒着冷茶。
“今天先休息吧,夜深了便容易染上风寒,明天再带你出去。”
“好。”
晚上段玉楼睡了里面,床榻虽然不算很大,但容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尤其章枳身形小,还未长开,今夜他莫名有些睡不着,于是放轻动作小心翻了个身。
窗棂被支起一道小缝,有稀薄的月光洒进来,半道落在了段玉楼的肩颈上。章枳向来熟悉黑暗,所以在夜里视线也很不错,用目光细细描绘段玉楼的脸侧,看见了他蹙起的眉头,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章枳眼睛错也不错的凝视许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似乎想去替他抚平眉头皱起的弧度。
段玉楼毫无预兆的忽然一抬手,将他的手打下去。
章枳胸腔里的心?险些在那一刻蹦出来,僵直着身体不敢动,连呼吸都一下子屏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段玉楼。
然而对方却没有像他所以为的那样睁开眼睛斥责他,而是侧过了身体,面色痛苦的蜷了起来,脸上满是冷汗。
章枳意识到不对劲,小声叫他:“阿楼,阿楼。”
段玉楼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声,连呼吸都带上了几?丝轻颤之意。
章枳急了,坐起来叫他:“阿楼,醒醒,你醒醒。”
身上的痛苦一轻,那些铺天盖地的绝望都如潮水般退去,来的快,去的也快。段玉楼被叫醒的一瞬间还无法回?神,满面空洞的望着章枳的脸,没认出眼前这个捧着他的脸惶恐乱叫的少年是谁。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段玉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吃力的坐起来,“没事,没事,”他低声安抚着身边的章枳:“我只是头痛,过会儿就没事了……”
章枳擦了擦眼睛:“不要?总是这样敷衍我,我知道你很疼,”他在黑暗里摸到了段玉楼的手,触到他冰冷的掌心?,“你要?好好的,不能总是这样反复发作……”
段玉楼支开窗子,月光完整的洒进来,照亮了章枳一张布满泪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