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百福真地有些懵逼了。来姑苏前,林百福是详细打听过姑苏林家的,众人口中的林清,是个温良宽厚的好人,与妻子陈氏琴瑟相和,对安哥儿视如己出,十分疼爱,而且秉性有些清高,不贪图别人的钱财。只看他前几年上门求药未果,不愿接受夫人的银子就可知一二。这番话,林清是说不出来的!
可难道这真的是安哥儿的主意?林百福愕然望向林明安,之间他粉妆玉琢般眉宇间,竟是一片漠然,平静得出奇。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稚嫩的声音说着冰冷的言语,仿佛老爷是与他毫无关系的路人一般。林百福倏地心中生出寒意,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你做不了主,那就回去转告你家老爷吧。”林明安静静地说:“不过要快些,我家青驴被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玄妙观里,清和真人给医治呢。总不好让真人又出钱又出力吧?”
“你家老爷若是也没钱,我也不强求,只好把话本子卖出去。写得好不好不打紧,故事精彩就行了!你说对不对?”
“......”
林百福叹着气离开,隐隐对林明安生出忌惮之余,也为林如海和林家惋惜不已。
林明安望着林百福仓惶离去的背影,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阿爹是个温良的君子,但他不是!他要两万两银子,是经过仔细考虑的。这个数目不小,一户中等宽裕人家的全部家产业加起来也不过如此。但对于富贵高官而言,尽管也算得上一笔钱,但还是能不怎么费劲拿出来。再加上心虚有愧,会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大,说不定还觉得可以乘机和自己联络联络感情呢。若他狮子大开口,提出二十万两呢,那对方几乎不加考虑就会拒绝了!前辈子事业发展得顺利,几乎没翻过船,凭借的就是一直坚持着两个原则:一是冷静,不感情用事,另一个就是不贪婪,懂得分寸,不求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东西。
金陵林府的书房里,听着林百福传述来的话,林如海先是惊诧恼怒,亲生的儿子竟毫不眷恋血脉之情,拿捏着把柄讹诈自己,真是逆子!待冷静下来后,却往另一个方向思索起来,安哥儿小小年纪,却如此有心计,有决断,胆大心细。日后做官入仕,其实这样的人才更能出人头地。自己在安哥儿这个年龄,只是在读书上颇有灵性,论起心计,那是远远不如的。可见,安哥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一想,怒气全消,竟然隐隐生出几分骄傲。随即,心中又狠狠一窒,如今安哥儿在礼法上,却不是自己儿子了!
闭目回忆着往昔的风风雨雨,不自禁地对贾敏生出了一丝隔阂埋怨,但......他叹了口气。
罢了,安哥儿如今年纪还小,对人情冷暖还没多少感悟。日后,当他一天天长大,明白了清贵门第和人脉资源的重要后,自然不会因书生意气,而置自己的殷殷苦心于不顾。现在,却要努力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始终眷爱,只是别有苦衷,不得已而已。
“百福,”林如海吩咐道:“从我的私库里取出两万两银票,你再跑一趟姑苏,悄悄地给安哥儿送去。无论这是不是林清的意思,咱们也要有所表示,以示对安哥儿的歉意。再把我父亲传下的那枚汉古玉佩一并带去,对他说,这是祖传的宝物,留着做个念想,说我一直惦记着他呢。纵然一时他不能理解,但日后总能明白我的难处的!”
“是,老爷,我一定把老爷的心意带到。”林百福信誓旦旦地保证。
几天后,林明安又去了玄妙观,准备去看看大青驴。这次,是孙宗一路护送着他去的,林清与陈氏都被上次发生的事弄怕了,凡林明安出门,都如临大敌一般,但此去蜀地,后会不知要到何时,安哥儿想多见见清和真人和小青,他们也不愿阻挡。
到了观里后,孙宗方才松了口气,安全无事了,安哥儿可不喜欢有人跟在自己身边。他笑嘻嘻地去和熟悉的道士说话去了。
林明安正准备去见清和真人,半道上,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林百福拦下了。
平静地接过林百度殷勤递过来的银票,林明安转身就要离开。林百福连忙上前拦住:“安哥儿,老爷还让我送一块古汉玉佩给你,那是老太爷在老爷幼时给老爷淘摸到,高僧专门给开过光的,上还刻着老爷的字呢。老爷极为珍视,从不离身的。现在给了哥儿,不求哥儿与他亲近,只望有朝一日,哥儿能体谅他的苦衷。老爷吩咐了,哥儿有何需求,尽管来寻老奴,老奴会办得妥妥当当的,为哥儿解忧!”
林明安伸手挡住了林百福往他手中递来的玉佩,平静地道:“不必了,我不贪心。我要的,你家老爷也给不起!”他嘴角边露出讥讽的笑容,公道,他能给吗?
几个月后,他的生物学上的‘父亲’也许会如愿得了个嫡子,那时,他大概率就不会再来纠缠他这个弃子。如果没有,反正也和他无关了。没有多少日子,他和阿爹阿娘就要远离姑苏,远离这些是非。此生或许再无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