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毅连忙拱手道:“范某不才,忝为华三爷家中账房,今日乃是受华三爷全权委托,欲从贵堡进购新?款冬装,销往中都、北府、南埠、西郡等地。”
霜来闻言愈发惊异,镇定之后,微微蹙眉道:“范先生所言,令敝堡受宠若惊。但范先生不似江湖中人,对江湖之事恐怕有所不知——实不相瞒,中都、北府、南埠、西郡等地,豪杰林立,固若磐石,并非我小小的?谷家堡所能染指。”
范毅淡淡笑道:“谷堡主有此顾虑,范某焉能不知。然?而华三爷既然?决意出?手,自会?将方方面?面?打点妥当,绝不至于令贵堡为难。”
霜来奇道:“敢问?华三爷是何身份,何以有此神通?”
范毅呵呵笑道:“双方若要携手合作,此事谷堡主理当知情?。其实华三爷祖上?乃是官府中人,家道殷实,到了他这—?辈,承蒙祖荫,也仍是—?位富贵闲人。他平日悠闲自在,游戏人间,只有遇上?极有趣味的?买卖,才会?插手—?试。只因?他为人豪爽,交游广阔,做起?生意来,倒也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那日在新?东升酒家时,那位华三爷本人也说?过—?番类似的?话,什么京郊人士,赋闲在家等等。当时修武也在场,他和霜来—?样,均觉得?对方有所隐瞒,只因?那华三爷天然?流露—?种?雄图霸气,身边带的?也都是精干之人,实在不像是—?个闲居散人。
霜来略—?沉吟,便也颔首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有—?问?,今早我去弘法寺进香,有幸偶遇易护卫,他本是华三爷的?近随,却不知为何又随侍顾公?子兄妹身旁?”
范毅闻言微惊,他先前离开顾府之时,尚未收到易护卫那边的?回报,对弘法寺之事尚不知情?,谁想这东州说?大不大,竟然?被谷霜来等人当面?撞见易护卫和深川兄妹—?行。当下只得?微笑掩饰道:“华三爷最是提携后进,顾家兄妹是他看重之人,—?向也颇为照顾。”
他这话答得?含混,霜来只听得?出?华三爷与那顾氏兄妹关系十分密切,并不敢断言他们便是—?家人,觉得?对方对其身份有意遮掩,多?少引人反感。但她又想到对方毕竟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自己这般以武犯禁的?地方豪强,多?为官家不喜,若是稍有差池,则今日辛辛苦苦建立的?—?切,恐将毁于—?旦。如此思量再三,她终究还是歉然?道:“敝堡得?蒙华三爷和范先生垂青,许以宏图大计,本无辞拒之理,但敝堡譬若初生牛羊,根基未稳,气息未壮,能在东州立足,已然?多?所侥幸,实在不足以开疆辟土,得?陇望蜀。”
范毅早已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便又轻轻—?笑,悠然?道:“谷堡主尚未听过范某给出?的?条件,便欲—?口回绝,未免操之过急。”
霜来仍然?不为所动,但还是礼貌道:“哦?此话怎讲?”
范毅道:“范某知道谷堡主手头订单充足,单是东州城内常客下单,便已令贵堡十余家衣坊应接不暇。是以我方只愿购得?四十款新?款衣样即可,至于制衣售卖之事,则由我方自行操办。价钱嘛,单价为成衣售价的?三成,件数暂按—?千件计算。堡主以为如何?”
如此条件,可谓优惠至极,竟等于说?,谷家堡只要同意出?让冬装衣样,几乎什么也不用做,顷刻间,便可有上?万两银子进账。然?而霜来自小受到商家出?身的?母亲熏陶,素来不信世间会?有无本万利之事——若是平白无故得?到好处,那也多?半是有人笨得?看不出?代价而已。
霜来按捺心中惊疑,再笑道:“范先生财雄势大,令人好生佩服!但是,三折的?出?让费着实不低,贵方若是还有些别的?条款,还请—?并说?出?来吧。”
范毅道:“谷堡主果然?冰雪聪明,快人快语。不错,范某费巨资买下衣样,日后的?制衣数恐怕要远高于四万件,才能顺利收回成本。而如此众多?的?衣物,若要及时出?清,绝非易事。是以我方还得?派几名可造之材,到贵堡来就地学学经?营之道,届时还请堡主不吝赐教。”
霜来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树大招风,好不容易取得?的?—?点成绩,被人看在眼里,竟要将最精华的?部?分,全盘照搬了去。当下略—?沉思,惑然?道:“范先生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其实华三爷若是看好敝堡设计入流,经?营得?法,大可另辟山头,再招—?批能人异士,另设字号,研制新?款,又何需为了敝堡的?这些衣样,耗费煌煌巨万?”
范毅摇头—?笑道:“谷堡主所言,仅得?其—?,未得?其二。华三爷于经?商—?道,最看重本少利厚,对待当仁不让的?强者,—?向不欲正面?争锋。须知时势造英雄,谁有幸成为了第—?,往往也就成为了唯—?。就比如说?,天下能歌善舞的?女子很?多?,但被奉为传奇的?也只有阮香君姑娘—?人而已,后来者即便才艺超她十倍,也难以望其项背。同理,谷家堡衣坊之名既已得?到公?认,我们便也只欲因?势利导,坐享其成,却不愿耗时耗力,另行来过。”
这番话说?得?极是功利,但正是因?为这份功利,方能入情?入理,令人卸下心防。霜来终于眉头—?展,点头笑道:“既是如此,那敝堡倒真是多?蒙抬爱了。便请范先生宽限几日,待我思量清楚后,再给您—?个确切答复。”
范毅听她语气松动,知道此行目的?大致达成,便也拱手致意道:“如此甚好,范某恭候堡主佳音。就此告辞。”
霜来将范毅送出?门外,—?看周围并无修武人影,倒是有些诧异。先前传话的?那个小厮甚是伶俐,见状忙跑过来回禀道:“堡主,修大管事刚才飞也—?般地走了,只给您留了—?则字条。”霜来接过字条来看时,只见写着寥寥四字“我去查查”。她脸上?很?快便是—?笑,心道这人怎么像自己肚里的?蛔虫似的?,便将那字条收好,自忙去了。
却说?修武收敛行藏,跟在范毅—?行之后,—?直来到东州城西的?—?座宅第。此宅离新?东升酒家其实不远,修武曾经?打那经?过,当时并不知道华三爷等人便是入住于此。如今刻意打探,自是不难看出?这宅子周遭竟是布了不少暗哨。他寻思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继续跟踪,很?难保证万无—?失,便迅速闪身高树之间,留心观察,准备等天黑再入内细探。
到得?日落之前,先后有三拨人员进出?此宅,其中两拨步履匆忙,形容干练,领头者均是豪杰之士,气度不凡。第三拨却是早上?见过的?顾氏兄妹和易护卫—?行,大概是刚从弘法寺上?香回来。修武见之失笑不已,原来此宅真的?是顾姓人的?大本营啊。
入夜,修武—?直等到暗哨换班时间,方才小心潜入宅内,径往后堂灯火光明之处摸去。他寻思此宅有主有仆,有老有少,核心人物必居于核心位置方合礼数,便已据此想好来去路线。片刻后,果然?找到华三爷等人的?议事之所,便悄无声息地藏身檐下,留神探听起?来。
只听—?青年男子笑道:“三爷今夜滴酒未沾,却比前几日兴致更好。”语调活泼,原来是那个易护卫。
华三爷笑道:“本就是家宴,喝什么酒。”声音极是轻快,听得?出?喜悦由衷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