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来因?想着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夜间便要?与母亲同榻而宿,吕氏怕过了病气?给她,自是坚决不肯,但霜来一再坚持,吕氏便只好留她在自己房里歇着了。母女俩屏退了下人,在枕间说?起了体己话。
吕氏道:“霜儿,我这房里药味甚浓,你怕是睡不安稳吧?”
霜来道:“娘,我哪有?那么娇气??”
吕氏道:“我只得你这一个孩子,自然得多疼疼了。”
霜来道:“娘,我记得您说?过,自己曾经小产过一回?,却是怎么回?事呢?”
吕氏道:“啊,那是好多年前了。那时还只有?你爹和我两?个人,活儿很多,忙不过来。有?一个冬日,你爹给人送货去了,店里却又来了一个客人,要?的东西又多,又急,我帮忙送了一趟,路上便小产了,失了很多血,差点连命也没了。你爹心痛得不行,抱着我发誓说?会一辈子待我好……”
霜来道:“那后来爹娶了二娘,您不知?有?多伤心。”
吕氏道:“其实那些甜言蜜语,男人不过嘴上说?说?而已,谁叫我当真往心里去了呢?毕竟丈夫是自己选的,路是自己走的,伤心悔恨也都无用?。我没有?念过几本书,但常常想起从前年少时,对很多前来提亲的人却都看不上眼,独独为你爹害起了相思?,那时便有?一个姐妹打趣我,为我念过一首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唉,只有?经历过了才明白,那种义无反顾的执迷,便是半生业障的根源。”
霜来道:“所以您后来便不肯再让爹进你房中?”
吕氏道:“唉,我与你爹自少年患难始,至夫妻反目终,这一切也真是可悲。霜儿,你可知?道么?前几日我才知?晓,你爹将藏宝图一分为三,分别交给了我和你的两?位叔父,却又将一整幅密道机关图私下留给了何氏那个贱人,倒将我们这些人一直蒙在鼓里!”
霜来道:“啊!真有?此事?那娘您是如何知?道的?”
吕氏道:“何氏那贱人视我为眼中钉,但雨来那小贱种却偏偏与阿真亲近,此事便是阿真无意中得知?。”
霜来叹道:“想不到爹最信任的人却是二娘!”
吕氏道:“其实你爹谁也不信,他最怕的就是谷家没有?成年男丁继承家业。因?此才用?什么秘宝设局,无非是想让我们这些人互相牵制罢了。只要?人人都被牵制得动弹不得,不只你可以安安稳稳长?大,雨来那贱种更能安安稳稳长?大!”
霜来道:“爹难道不怕你们某一方?厌倦了这种局面,率先打破平衡?或者?你们四人尽释前嫌,一同联手?”
吕氏道:“不会。一则,你爹临终之前曾经当着你二叔三叔之面警告说?,要?等到他去世至少十年以后,也就是雨来那个贱种十六岁时,才能进密道打开秘宝。如果提前打开,必将凶险重重,死无葬身之地。你爹向来言出不二,不打诳语,我不知?道你二位叔父是否相信,反正我是信了。二来,我和何氏那个贱人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我们都知?道自己一旦拿出自己手中的那份地图,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因?此谁都不敢去冒险,也不甘心打破僵局,陷自己于被动,这才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霜来道:“那以后怎么办呢?”
吕氏道:“没怎么办,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等我去了地下,便由你守着这个秘密,等到雨来那个贱种也长?到十六岁,那时再看老天是何安排吧!如今我便告诉你,那图纸就藏在……”说?着附到霜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霜来道:“啊,没想到您藏在那里,难怪没人能找到。”
吕氏道:“我知?道他们会来翻找,所以早已将原图毁了。这一份乃是我不久之前凭默记重新描摹下来的。”
霜来兀自感叹,吕氏又道:“好孩子,前几年有?明晖陪着你四处奔走,这一年来他只忙着自己应考,你没人帮手也不好,还是跟修武重归于好吧?”
霜来道:“娘,修武确实事事帮忙,但我不喜欢他老拿自己的那套歪理?来向我说?教。”
吕氏道:“我倒觉得他言行大有?深意,不像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倒像个久经世事的老江湖。”
霜来道:“他为人既放荡不羁,又冷酷无情?,总之不像个好人。”
吕氏道:“要?结交一个人,单看好坏是看不准的,要?看他对你有?何用?心。因?为好坏是相对的,他不符合你心中的‘好人’标准,但我却只看到他从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也就是说?,他对你是用?了一点心的,那么你就不必与他绝交。”
霜来道:“娘,您越说?我越迷惑了。”
吕氏道:“是啊,从前我只教你诚信、正直、勇敢、善良,因?为那是做人之本。但你大了之后,我就要?教你看清世间虚伪狡诈的真相。其实这也并?不矛盾,也许你如今还不能理?解,但只要?记着就好。将来总有?一天,你可以在这二者?之间找到平衡的。”
霜来道:“那我现在也要?开始做点坏事了吗?”
吕氏道:“不要?去想自己做的是坏事还是好事,只要?去问自己的心是否愿意去做就好了。——我方?才已经说?过,好坏只是相对而言的。若是你坚持将人分成好坏两?种,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世间到处都是坏人,连你爹娘也不例外?。”
霜来道:“才不会呢。娘您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