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武简单回答了几句,吕氏便吩咐先前那个报信的小厮领着他去府里的下房安顿。霜来陪吕氏回到厅里,见左右无人,便开口问道:“娘,女儿有一疑惑之事,还想向娘请教。”
吕氏笑道:“你可是想问,我明知修武此人来历可疑,却为何仍要将他留下?”
见霜来点头,吕氏便叹道:“霜儿,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事情既然来了,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马上就要独自当家,自然也已知道,谷家堡这几年,外头看着光鲜,内里实已风雨飘摇。这堡主之职,由我代行了这么多年,且不说何氏那贱妇无时无刻不在心存觊觎,一心想扶她那个贱种上位,就是你那两个叔父也从来贼心不死,一直蠢蠢欲动……我走了之后,谷家堡这副重担便要落到你的肩上,但你如今势单力薄,除了明晖那孩子,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帮手。今日来的这个修武,身手竟与明晖相当,怕是有些底细。我们权且观察几日,他若是个真心实意的,将来正可为你所用;若是个别有用心的,我们便再找个由头,将他赶走便是。”
霜来眼圈微红,道:“娘,您处处为女儿打算,女儿点滴铭记于心。只恨女儿不成器,不能好好挑起这幅担子,为您解忧……”
吕氏也动了感情,拉起霜来的手轻轻抚摸,微笑道:“霜儿,你切莫如此说,其实是娘对不起你。从小就把你送到眉山学艺,直到你爹去世才接你回来,却又逼你学习当家理事,片刻不得休息。如果不是世事逼仄,娘真希望你可以同别家的姑娘一样,简简单单、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亲、生子……”
霜来含泪笑道:“娘,女儿如今这样也很好。即便不会女红和厨艺,向大哥他,他也从不介意。”
吕氏道:“明晖那孩子,眼下看来当然还是个好的。只是,我自从见过了那贱妇之事后,便不再相信天下还有忠贞不渝的男人。所以从小我便教你,对世间男子切莫全抛一片心意,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
霜来点头道:“娘,女儿省得。”
吕氏道:“你嘴上省得,心中未必懂得。你与明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是一桩美事,只是男子的心意最是见异思迁,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怕你将来步我后尘,这才三番五次提醒于你。”
霜来面色微红,不敢答话。吕氏又道:“我曾暗示明晖,若是今年秋试他榜上有名,便可向你提亲。其实娘并非势利之人,故意考验明晖,不过是想在由贱入贵、由贫入富的变迁中,再看一看那孩子的秉性。”
霜来低声辩道:“向大哥出身将官之家,少时也是极受荣宠的,他虽是个武人,却也饱读诗书,那‘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便是向家家训。”
吕氏看她一眼,徐徐道:“明晖的父亲,我曾见过几次,确实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可惜后来误入歧途,受人连累,弄得家破人亡,只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这才被你爹所救,接到堡里来住。这一住,却是已近十年了……也罢,明晖如今忙于备考,你既是关心他,便去多看看他也无妨,只是千万要注意分寸。”
霜来点头应了。母女二人复又闲聊些别的,霜来见母亲略有些倦容,便服侍她喝了点汤药,又嘱咐婢女谷真时刻留意,这才告辞回房。
霜来所住的东厢房里,佟心柔正在专心绣花,她虽然穿着一身寻常的丫环服饰,却是容貌娇美,气质文秀,俨然如一丛馥郁如梦的丁香。她见霜来回来,忙把未绣完的丝绢收起,起身笑道:“大小姐回来了。老夫人可还好么?”
霜来摇头道:“我娘她还是胸闷气乏,总不见好。”
心柔道:“你已把东州城里的名医都请过了,怎地仍不见效?要不再去别处看看?”说着便随她在软榻上坐下。
霜来愁道:“我想带娘去兰溪谷求见诸葛神医,但她从来不肯,只说这是心病,无药可医,又说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心柔凝眉道:“啊,老夫人仍是爱说这等不详之语……”但又温婉劝道:“大小姐可别怪我多嘴,老夫人只是随口一说,你听一听、劝一劝便好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免得拖垮了自个儿的身子。”
霜来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却又怔怔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娘她是积劳成疾,忧思成病。她但凡能少些烦恼,便也不至于如此了……”
心柔奇道:“堡中之人尽皆惟老夫人之命是从,难不成她还有许多烦恼么?”
霜来笑道:“好妹妹,你哪里知道,我娘她向来谨慎,如今更有些草木皆兵……”
话未说完,却见门外来了个五旬年纪的布衣长者。霜来请了他进来,客气笑道:“老管家一向辛苦。那个新来的修武,可已安顿好了?”
管家谷满笑着回道:“禀大小姐、心柔姑娘,属下已按老夫人吩咐,安排修武与护院谷旺同屋居住,并已按护院标准,从库房领了被服用具等物,发给修武本人。只有一事——不知应当分派修武何等差使,只因老夫人歇下了,是以还请大小姐示下。”
霜来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想起母亲说过的“权且观察”等语,便笑道:“他既是刚来,便先熟悉熟悉,就从劈柴扫院开始做起吧。”
隔日,霜来才刚起床,便觉得屋内有些不对劲。正好心柔端了面盆进来,霜来便蹙眉问道:“妹妹,你有没有觉得今日屋里格外亮堂?”
心柔面色一异,踌躇道:“大小姐,其实是昨日来的那个修武,他竟然,竟然将庭中的两棵樟木砍倒了,是以屋内才亮堂了许多……”
霜来心中一沉,手上擦脸的动作便是一滞,快声道:“那修武现在何处?”
心柔忙道:“老夫人起得早,已将修武叫到西厢房那边去了,不知问过话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