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炎在廊下等了很久,一旁桓安上前报:“屋内许久没有动静了。”
他敲开了房门。
只见白子夜正坐在桌边,一手撑着头,看着床上的桑柔发呆。
桑柔还是原先的昏睡状,只是额上不再有冷汗涔涔,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林司炎从未见过白子夜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唤他:“白公子。”
白子夜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拜道:“失礼了。桑小姐已是无碍,休养两日便可康复。至于先前林侯提及的恢复记忆之事,白某已尽力施了法子,不过有些棘手,恐需些时日。”
“白公子的意思是,桑柔不日便可恢复记忆?”
白子夜摇摇头,“白某没什么确切的把握,这事只能听天意,也许明日,也许数月,也许……永远不行。”
“可探得桑柔这失忆,是从何而起吗?”
白子夜深深地看他一眼,低眸答:“恐是突遭横祸,惊惧万分,遭了心魔。”
随即又补道:“林侯可试试用旧物旧人或旧事去唤起,也许能有效果。”
桑柔次日醒来,神思一片清明,没有了过去几日的昏沉。
春桃秋月前扑后拥上前,哭道:“小姐可算醒了,是奴婢们不好,那天没有看紧小姐。”
她轻笑,“傻丫头,又不是你俩的错,是我自己让你们回来的。有吃的吗?”
春桃随后伺候她洗漱,秋月忙去备早膳。
边吃饭,春桃正低声与她说这几日的状况,林司炎走了进来。
他一掀袍子就坐下来,一边吩咐秋月再拿一副碗筷。
“谢侯爷,这几天让你担心了。”桑柔正经道谢。
林司炎看她果真大好了,又乖乖巧巧的,满意笑道:“身子还行吗?我今天得空,你要是觉着可以,我陪你去看铺子。”
“好。”
桑柔也不拖沓,吃完饭直接告诉林司炎自己就打算选桥边那间中等铺子。
问及做什么营生,桑柔就道:“开个小茶馆,放把躺椅,就着流水声,一旁西瓜两片,清茶一杯,瓜子一把,晒太阳度日,大概就这样。”
林司炎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你……”
桑柔疑,转头笑眯眯地看向他,问:“怎么了?”
“你想起什么了吗?”
林司炎呼吸里带着小心。
桑柔恍然大悟,“哥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你的故人啦?”
他回过神,垂下眼,声音喑哑,“没事,我们走吧。”
桑柔知他心有不悦,上前挽他臂膀,盈盈讨好道:“哥,给我说说,她的故事吧。”
林司炎扯了个笑容,松开她的手,垂眸道:“下次。”
有了林司炎的介入,这桩勘察进度神速,没有一个时辰便谈成了,交割了屋契。桓安另去办了公证,一干仆人拿了清扫工具,已经开始洒扫。
铺子上下两层,每层面积约莫放得下四五副桌椅,不过好在有个后院,可供作厨房和休憩之所。铺子所在位置右手边是座小石桥,整间铺子右面接着一道清水河,水流潺潺,柳枝依依。
只可惜的是,此处地处城西,有别于城南繁华,行人稀少了些。
林司炎上下环视,心里大约有了盘算,但他还是打算问问桑柔的意见,他转头一找,只见她正坐在沿河那侧的门槛上,盯着河面发呆。
林司炎也掀了袍子坐她一旁,见她发呆入了迷,侧脸在晨光的映衬下皎洁如月,耳垂显得微微透明泛着粉红,发丝飞飞扰扰。
这张脸和童年的那个女孩渐渐重合。
林司炎不由失神。
春桃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姐,你要不来后院看看,这儿有些东西不知如何处置。”
桑柔一骨碌地就起了身,僵直的身子马上放松下来,连忙应着奔向春桃。
身后的林司炎视线跟着她的身影,眸间一暗。
林司炎后问了桑柔对于装修的意见,桑柔没有什么反对,他便安排桓安着手去做了。装修进度也很快,没有十日便开了张。
茶馆挂牌“山外山”。
毕竟只是个小铺子,桑柔也不想高调,就在朱玲珑和林司炎的祝贺中开始了自己的老板娘生涯。
铺子位置离侯府大约马车半刻钟的功夫,每日上午睡到自然醒,她便晃晃悠悠地带着春桃秋月去铺子打点。
侯府安排了两个小厮住在铺子里,平日无客,她便和春桃秋月还有俩小厮在铺子里打牌,输了的就去隔壁布料铺子里给张三娘讲荤段子,或去斜对面的饭馆里给客人表演才艺。
长此以往街坊邻居也就都熟悉了。
桑柔没有暴露身份,街坊邻居们只知她是某家姓桑的小姐,家里有个哥哥。
自那日和秦风聊了那席话后,便已深知西京的生存之道就是混。她还是有些不甘,在门口显眼处挂了个木牌,上书:若生活困难者,可进店劳作,薪酬日结。
桑柔看着牌子,突然想起了秦风。掐着日子,也不过一个月没见而已。
五月初九,秦曼蔓递了帖子给桑柔,告诉她女红大考过了,明日来接她去风筝会。
小姑娘的高兴洋溢之情,字里行间毕现。
桑柔跟张三娘打听了最近的花市位置,她当日便早早闭了店,带着春桃秋月,想去逛一逛街。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就被花市旁的小吃街吸引,边走边吃。
春桃秋月少出深闺,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吃了好一路,笑眯眯感叹:“跟着小姐真好”。
春桃正拿着一串酥烤鹌鹑慢慢啃着,桑柔和秋月坐在她对面喝着龟苓膏鲜奶。
人群熙熙攘攘,夜色和混杂着食物香气的微风拂面。
突然,人群中蹿出一个浑身是泥、衣着破烂的小孩,跌跌撞撞,旁人一见马上避之不及。
立时有官兵模样的男子三个追在其后,口中大嚷:“你给我站住!”
桑柔三人恰坐在小孩冲过来处的角落,小孩眼见着无处可去,钻进三人脚下,瑟瑟发抖。
她们三人哪里见过这个,春桃秋月马上跳起身,想要护住桑柔。
官兵赶到,将这个角落包围,正要抽刀威慑。
突然间,桑柔颈间多了一只手,小孩的声音冷冽,从身后传来。
“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官兵见桑柔衣着打扮不凡,身旁又跟着俩婢女,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心道不妙。
就在这僵持的电光火石之间,一柄白扇由远及近飞来,恰好打在掐住桑柔脖子的手上,小孩吃痛,应声松开。
一袭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檀木香气萦绕在桑柔鼻尖之间,白衣少年旋声落地,将桑柔护在臂弯间。
他落地时一脚将小孩踹在地上。官兵见此契机,立刻抽刀,将小孩团团围住。
桑柔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正是秦风。
她抬眼望去,感觉他的表情此时有些肃杀,看见他的下颚,有些胡茬,轮廓在夜市的灯光下清晰冰冷,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低下头,还是笑眯眯地看向桑柔,温柔问:“桑小姐没事吧?”
两人气息极近,只差一指。
桑柔还在他怀中,呼吸停滞,心跳分明。
她感觉自己脸滚烫,忙低头,嗫喏道:“我没事我没事,谢谢骊郡王相救。”
桑柔屈膝轻巧地退出他的臂弯,一旁的春桃秋月回过神来,忙上下看桑柔有没有受伤。
秦风看她这逃跑动作,不由失笑,转头又恢复了冰冷神色,“把他押来。”
官兵认出这白衣少年正是骊郡王,不敢擅动,听见他施令,忙不迭拎着地上半大的孩子丢到秦风面前,掣肘住他的手脚。
一番喧闹,又有官兵在内,不少行人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
孩子垂着头,身上的衣服单薄,还有不少破洞。
此下才初春,孩子冻得瑟瑟发抖。
桑柔面对着这个要杀她的人,只是抱着手冷眼看着。
秦风先问的官兵,“你们追他何故?”
官兵抱手答:“回骊郡王,此人在街口乞讨,最近上面查的严,属下不得不将他捉了逐出城去。”
秦风回头看了桑柔一眼,复又转头问地上的孩子:“小孩,你家在何处?”
孩子仍垂头瑟缩着,官兵见状,强行把他头昂起,孩子脸上青灰,满是泥土,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很。
见他还是不答,官兵正要给他吃上一拳,桑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止住了官兵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