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咿看得很清楚,丁锦姗的手和她的面容不像是属于同一个人,她手部的状态更贴近37岁的实际年龄——手背皮下脂肪少,皮肤薄,透出青色的血管,手指骨节略显粗大,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涂指甲油,手腕灵活有力,这符合老贺对丁锦姗职业的描述。
丁锦姗是一位中式面点高级技师,供职于燕都市著名老字号的食品厂,工作单位离家非常近。
周咿手速飞快,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秒钟就查到了那家食品厂的位置。
三公里,的确很近。
步行、汽车或是搭乘公共交通,手头工作都安排好的情况下,丁锦姗随时可以回家休息,比如今天。
老贺提供的另一个信息是,丁锦姗和孙媛媛不是悦恬里小区的最早那一拨居民。
两年前,14号楼7单元102原先的业主急着筹钱办理移民,以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卖掉了这套两居室。买下房子的丁锦姗,一住进来就帮孙媛媛选定了月亮花幼儿园,母女俩相依为命,从未有男人进出过她们的家。
周咿查询到老字号食品厂的官方网站,浏览之后,选中一张新闻图片,放大至原图尺寸。
照片是1月初拍摄的,丁锦姗被一群年轻学徒围在中间,手捧精致的盒装糕点,合影留念。
图片右下角配文:“我厂技师深度研究宫廷食谱,提炼传统饮食文化的精髓,在京派糕点的基础上,研发出八款老少咸宜、口味独特的糕点。”
周咿把手机放在桌上,翻看食品厂每一条配图的新闻。
只要照片中有丁锦姗,周咿就抬头看她一眼,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注意,从而开启新的话题。
“你查我?”丁锦姗嗓门拔高,“谁给你的权力?”
“丁师傅,我才知道,原来‘幸福酥’是你牵头开发的新品种糕点?”周咿连声感叹,“福利院的孩子们很喜欢吃。我每次回去看他们,都要买齐全部八种口味,满足小馋猫的心愿。”
“福利院?”丁锦姗愣了,“你是……孤儿?”
周咿轻轻颔首:“是的。你不用忌讳这个词。”
丁锦姗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儿童艺术剧院在西关区,你穿过半座城市大老远找到我,真的是因为我家媛媛符合你们剧中的角色吗?”
周咿说:“媛媛活泼可爱,她的神态和笑容,和我们理想的百灵鸟完全相符。”
“给我一分钟,让我想想。中午我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头还很晕。”说完,丁锦姗掐灭手中的烟蒂,又点上一根新的。
一分钟忽然变得格外漫长。
丁锦姗浑身紧张的身体语言,不多时便恢复如常。
像是一个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从一开始的愤怒恐惧,到此时的冷静沉默,中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过渡。
周咿感觉丁锦姗不像一个酒醉未醒的人。她既没有吐,也没有抱怨头痛。托辞说头晕,其实眼神是平静的。而且,丁锦姗的刘海之下,眼睛频繁眨了又眨,刻意回避别人看她。
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指向一种心理状态——戒备。
这意味着,丁锦姗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异常,怀疑老贺的来意,怀疑周咿的真实目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丁锦姗采取了一种消极的态度,仿佛非要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才会作出反应。
烟抽到头了。
丁锦姗把烟头捻进烟灰缸,动作不紧不慢,但不像是有意拖延时间。她正在做决定。
窗帘遮住了午后西斜的阳光,室内渐渐变得昏暗。
丁锦姗问:“酒的后劲上来了,我有点渴。你们呢?喝点什么?我家只有冰镇过的矿泉水。”
周咿看看老贺,老贺微笑着摆手表示不用麻烦。
“谢谢,我们不喝。”
细微而悠长的一声叹息过后,丁锦姗背对着客厅的窗户,动作像0.5倍速播放的视频画面,极其缓慢地拉开冰箱门,弯腰,停顿,从冷藏室最里面翻出一瓶矿泉水。
喝下几口冰水,丁锦姗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跟你交个底吧!媛媛今年9月马上幼升小,可是她只会画画,没有一点读写基础,我担心她通不过学校的面试。”
“你的顾虑我能理解。假如新戏最后定下来由媛媛扮演百灵鸟,排练期间,我们会为她安排语数英三科的老师……”
周咿话说一半,耳畔骤然传来密集有力的敲门声。
“谁啊?”丁锦姗眼神里写满警惕二字。
“丁姐,是我,彭启浩。”小彭在门外高声喊道,“我是不是来早了?你方便开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