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言一觉醒来,忽地觉得今日精神尚好,便起身了。
侍女香巧进来看到俞婉言在梳妆台前坐着,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随后不满道:“夫人,你怎么突然起床了?一点声音都没有,真真吓死人!”
虽然口中唤着夫人,却无丝毫敬意,随手放下托盘上的东西就出去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屑说。
俞婉言转头一看,桌上整整齐齐的四菜一汤,当中还有一碗汤圆,白白胖胖很是喜庆。原来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她的十九岁生辰。
回想起自己这短短的十九年,当真是过得一塌糊涂,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每每梦回,她都觉得冰冷刺骨。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她在继母手下生活,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养成了懦弱胆小的性儿。
等到出嫁的年纪,来提亲的人却是大名鼎鼎的辅国大将军殷远思。俞婉言几乎不敢相信,连吃了三日的斋,感谢上天垂怜。未曾想到,风风光光地嫁到将军府,却是笑话一场。
那铁血冷面的殷大将军,娶她,只是因为她的侧颜,像极了他心中深藏的那一抹白月光。
作为替代品,而且是才貌皆样样不如人的替代品,加上懦弱的个性,婚后的生活可想而知。嫁进来三年,见到夫婿的次数,两只手便数的出来。
外人皆道俞家长女才貌平平,却命格极好,打量过来的目光都透着艳羡。而回到府中,却时常被下人背地里嘲笑。兄长疏远她,继母妹妹拿她当获取利益的垫脚石,夫君对她无甚情分可言,俞婉言就这般孤清地过了三年。
鼻尖萦绕着汤圆甜甜的香气,恍然之间,有一个软糯的孩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等着她分出一点甜甜的馅儿来喂。
是的,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在嫁入府的第三个月怀上的,她满怀希望地生下来,以为此生有了寄托。谁知她与孩子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未满一岁,这孩子便猝然夭折。
她大受打击,从此大病不起,独守着一方小院,足不出户,任由岁月更迭。
如今,她凝视着久未梳妆的镜中之人,竟然觉得十分陌生。
原本雪白的肌肤变得暗黄,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双颊凹陷,一双眼睛却在此衬托之下,亮的出奇。
回光返照,应如是。
俞婉言不在意地笑笑,父母已逝,夫妻离心,幼儿夭折,唯一一个嫡亲的哥哥,也与她生分。她多活一日,少活一日,着实区别不大。
手触到了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描金兰花的纹理,十分精致,但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俞婉言打开,挑了一点在手中化开,抹于面上。
既要离去,便体体面面。生来已经是个笑话,她不想死后再被人嘲讽。
梳好妆,换上紫红绣墨竹的褙子,八幅撒花湘裙。俞婉言捧起那碗汤圆,咬了一口。花生馅儿的,正是愿儿喜欢的味道。
不知死去之后,在黄泉之下,可否能再见到愿儿一面?他若是还活着,就该两岁了,正是贪吃的年纪。地府之中,是否有鬼魅打理的汤圆店铺,她还想给愿儿买一碗吃,一点一点地喂他,看他满足地朝她笑。
俞婉言在心里描摹了一下愿儿的形貌,走到床边,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子打开。
里面是愿儿生前穿的衣物,虽然已经发旧发黄,却叠得整整齐齐的。俞婉言无事之时,常常会拿出来一件一件翻开,又一件一件叠好,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仿佛每一次,都像把愿儿出生的岁月,又经历了一遍。
愿儿睁开了眼睛,愿儿会翻身了,愿儿唤了一声“娘”,愿儿会爬了--
一声碎裂响打破了回忆的宁静,外头传来香巧惊慌的声音:“将,将军!”
俞婉言怔愣了一下,便看到殷远思高大的身影挑了帘子进来,站在她面前。这是她自愿儿死后,第一次见到夫君。
殷远思身上的铠甲还泛着寒光,冷冷地如同天山上千年不变的冰雪。大约是未曾想到俞婉言华装美服,有些愣怔,凝视了她一会儿:“除了大婚那一日,你鲜少艳丽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