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揣测,“会不会她就是李月娘?”
便有人反驳,“怎么可能?想见李月娘之难,你们又不是不知。真这么平平常常的叫我们饱了眼福,谁还拼命要上九层台,斗酒会?”
议论不绝,她却淡然处之,忽见门前立着两名郎君,其中一个跛脚,手柱木杖。
李月娘喜上眉梢,两步上前,唤道:“安国哥哥,你回长安了!”
孔安国见她,先是面有讶色,而后才行礼,笑唤:“月娘子,一向可好。”
又介绍旁边的郎君,说“这是司马子长。”
李月娘端端行了一礼,道:“司马郎君好。”
司马也回了一礼。
便将二人迎进去。
领路在前,直上二楼雅间,上了茶水,才问:“安国哥哥怎巧来这里?”
孔安国答:“我游学路遇子长,又共游齐鲁之都,以瞻仰孔圣人遗风,后一道回长安,听闻近来亲起一间倾城楼,酒水以苦为名,我子长二人遍游江淮,也未有此一闻,故来看看,不想竟是你的酒楼。”
李月娘让阿谈上酒水,笑说:“亏我这些年常忧心你一人在外,不想你是龙入海,越发畅意。”
八个酒杯依次排开来。
又笑着解释,“既然你们好奇,我便做主将八杯都上来,至于你们想喝那种,也由你们自己。”
这回倒是司马先开言,他问:“是哪八苦?”
她一杯杯点过,开腔介绍,“这八杯依次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及前七种悲苦的集合,这是最后一杯苦酒。”
司马惊叹一声,说:“这八样,岂非人生八苦俱在内。”
她点头,笑说:“正是。你饮哪杯?”
“人活一世,自是生最苦。”司马端了那杯生苦自饮下,久久默然。
孔安国却犹豫半晌,才择了求不得。
李月娘怪道:“可是因着残缺,则以为必然有求不能得的?”
像那人,生来注定便先体会求而不得的苦楚。
他却应道:“人生有所求,则必有不得。我有两条腿,少了一条,以拐杖辅佐,再远的地方亦能到达。不值当忧惧。”
她闻言一呆,久久才说:“安国哥哥外出这些年,果然心境一日千里。”
孔安国却说,“若非你一句这世界很大,天很高远,我大抵不能这么快从自我的樊笼里走出。”
李月娘便笑,说:“值当什么,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何况我这半吊子。”
他也笑,挑出一杯酒,说:“我们都喝了,剩你,我就给你挑一杯,喝不喝?”
她一愣,接过,竟是杯爱别离苦,苦笑,说:“安国哥哥原是大智若愚。”
他瞧着满脸呆气,不过有颗赤诚之心,又有所执着,实际却将他们看得通透。
孔安国便说:“那是你满脸写着相思苦。”
她却放下酒杯,大方一笑,说:“我还不至落得喝闷酒的地步,这酒要喝,自然当着他喝,到时若哭了,也只脏他的衣裳。”
两位郎君闻言皆笑。
月上中天之时,黄眉老头提着半壶酒,携着一身酒香回来。
偏巧自袖中落下一枚玉环。
李月娘拾起来,看一眼,便大怒,提着扫把满院子追打,最终一扔,哭着说:“你要喝酒,我给你钱就是,偏喝他的。往后看我再唤你爷爷。”
黄眉老头因此在一方小院中缩了三两日,见她始终视自己于无物,到了第三日,终于忍耐不住,又没了吃酒的凭借,竟然偷喝起酒窖中的苦酒。
于是当晚李月娘找到他时,黄眉老头正抱着一坛苦酒,边喝边哭。
她去夺坛子,他如何都不肯。
李月娘无奈,说:“哭成这样,还要喝?把酒给我。”
他灌了口酒,顿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待你哪日将那小子忘了,再来说我。”
这是自虐啊!
她摇头出了酒窖,临走回头,嘱咐:“少喝两口。”
老头摆手,不耐烦,“啰嗦。”
她撇嘴,说:“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想多换几个钱。”
黄毛老头嚎了一声,拍腿哭起来,“没良心啊。”
李月娘叉腰,夺过他的酒坛,“那你干脆出去,别喝了。”
赶忙将酒坛子楼回来,嘻嘻笑说:“我们家月娘最善良。自然不在乎我喝的这一两坛子酒。”
她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在酒窖中点了个来回,“这十坛我定给了方郎君府上,这二十坛是大将军府上定的,最后那五坛留着散卖。”
黄毛老头傻眼,抱着酒坛,打了个酒嗝,傻傻问:“那我喝什么?”
李月娘冲他手中努努嘴,转身飘然而去。
老头两条黄眉毛都竖起来,瞪着她的背影,说:“过河拆桥的丫头,整日里搂着我的玉佩不撒手,却不给我喝酒。”
她一顿,颇为无奈地朝身后竖起一根指头,说:“就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