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也不语,轻轻拍她的肩背。
许久了,也未听她开口,便叹:“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都记起来了,是我,是我跳下去的。三哥,为什么砍他的手,我的却好好的?不该先砍了我的双腿再说吗?”她终于哽咽出声。
他感到腿上湿热成片,心上闷疼,仿佛被生铁戳了一棒子,便苦笑:“三哥便是砍了自己的腿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月月,听你这样说,我便觉得自己最有错。受罚的该是我才对。”
“当时那样的情形,你几乎救不会来,三哥何等样伤心着急,你推己及人地想一想。清风抱你起来时,你的面色雪一样白,全无人色,同死没什么两样,施救过程中,几次,几次差点就去了。三哥当时就想,若你这次为我去了,我这一生大抵都没味道,而你有小,孤零零到下面一定怕得很,说不定就被谁欺负,我便想,下去陪你也是好。”
她呜呜地哭起来,摇头说:“我有些怨你,竟然这样狠心,可是我知道这不怪你,却忍不住在心里这样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难过,现在想想,我是自责,自责狠了,找不到人怨,就载到你头上,这世上,我能这样怨的,也只有你了。可是,如今想来,我们三个,我为自己怨你,你又为我恨他,到头来,也说不清是谁的错。仿佛一个死结,这样难解。”
“可是,可是三哥最无辜,明明什么都做对了,却成了恶人。要么是我和你之间,牵连了他,要么是我和他之间,拖累你。总归,我才是罪魁祸首。”
苏三无奈地揉她的脑袋,说:“哭累了没有,这样憋着,不闷吗?”
“我见你从不提他,便只以为你有心结,不知道你连我也怨上了。况且你说的什么话。三哥怎么越听越糊涂。难道不是我惹你生气,明月害你跌重,我因他失职惩处,又由于你的求情,从轻发落他吗?我所愧疚的是,明明比你大这些,还不知事事让你,说出叫你生气的话来,我是明月的主子,他犯了错自然该罚,又是你兄长,旁人害你如此,怎会不气,只因这两重的身份,我最终一边都未尽责,哪能不介意。后来,我见你怕这些,就将他从我身边调开。省得你一天两天做噩梦。怎么到你那里,就将自己想得罪该万死?你问问明月,他犯了这样的大错,不过去了一条手臂,是轻还是重?不论是他的主子,还是你的兄长,这样的处罚,终究是极轻。”
月浓抬头,花猫似的一张脸,眨着眼,傻傻问:“是这样吗?可是他少了一条手臂。”
苏□□问,“你只记得他的手臂,就忘了自己生死徘徊?还有你曾看不见的事?难道只有你那时真的死了,他才有罪?你遭了罪,最终没事,那是上天保佑。傻丫头,你反过来想想,若你是三哥,若你是明月。好好想想。”
又叹:“这样爱哭。这样小,偏那样多的心思。”
他掏出帕子,替月浓擦面,过了会儿,见她面色松动,便问:“想好了?”
她闷闷地嗯一声,才感觉羞赧。
苏三笑问:“那,哭好了没有?幸好三哥略有薄产,不然哪就有这样多的绢帕替你擦眼泪?也不知哭脏了我第几身衣服。”
月浓心虚地看向别处,忽然夺过他手上的绢帕,“谁就能证明是我哭的,就不能是你不小心落了水,湿的?我还说是你诬赖我呢。况且,况且我一向不是爱哭的小娘子,但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你这样说,别人可不会信。总之你敢说给别人知道,我就敢不承认。”
“都说美人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最是动人。我给你这样难得的机会,你当感谢我才是。况且,我这样的小娘子,便是你不愿意,整个长安愿意替我擦泪的,能一直排到横门外去。你不夸我哭的漂亮,竟然还嫌我哭脏了你的衣服,是不是你不对?”
她说着,渐渐恢复了以往神采奕奕的模样。
苏三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他没见过哭得这样恐怖的美人,简直一塌糊涂。
偏她臭美成这样。
二人回房,苏三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笑问:“哭得这样漂亮的小娘子,饿不饿?”
两人在都没吃两口,就下来了。
月浓看他一眼,便道:“你也饿了吧,这时候大家都要过节,肯定没人管我们。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苏三便陪她去。
幸好厨房有拉好的面条剩,却不够两碗的量,月浓想想,索性磕两个鸡蛋。
不过,生火似乎是个难题,她试了一次,没成功。
苏三见了,便说他来。
最终二人协作,两碗热腾腾的面出锅。
清汤上浮两根青菜叶,上头盖一枚鸡蛋。
称不上美味,却也咸淡适中。
月浓饥肠辘辘,连面带汤吃个精光,苏三平日那样挑剔的人,不知是否看在她面上,也吃得一根不剩。
她笑着宣布:“三哥,生日快乐!”
苏三愕然。
月浓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叹息说:“我还这样鲜嫩,你又老了一岁,怎么办!”
见他似乎不是一般的惊讶,便得意得眨眼睛,夸耀自己:“我猜到的。况且你的什么事,我不清楚?”
苏三垂眼,再抬起来,眼眶有些红,自嘲:“这么些年,我倒是第一次过生日。也是···最开心的一次。谢谢你,月月。”
谁叫他生日就在中秋节的后一天,前一天大家都热闹完了,又有多少留给他?况且他一向不爱麻烦别人,爹娘去得早,自然就没谁记得他生辰了。
只是生辰,是一个人降生在这世上的日子,是人生的第一个重要时刻,怎么会不重要。
偏头问她:“你的呢?”
月浓凑近前来,商量:“我就不过生日了,过也是别人的日子。你是我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以后,我们就只过你的生日。将来我们若成亲,我也算是重生一次,我们成亲的日子就当我的生日好了,这样又能替我庆祝生日,又能纪念我们成亲的日子,岂不是两全?”
苏三从未听过这样新奇的说法,却意外得合他心意,便朗声低笑:“月月,我不知道,你竟这样盼着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