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她一身戎装骑着乌雷从云雾中走来,眼前是整装待发整齐划一的军队,军队正前方英武的将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悠悠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俯身向前,伸出手抹摸了摸她特质的银色面具,一脸戏谑,“面具就不能做的漂亮点,怎么,公主殿下,您那位情郎没有跟着来?”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冷声道:“梁怀璟,你这轻佻的毛病几时能改改,打仗就打仗,哪儿那么多废话,是浅浅最近太闲了,没去你家祸害你?”
梁怀璟见她提起浅浅,直起身子挑眉摸了摸鼻子,轻叹一声,“怎么咱们京都的女子怎么都跟妖精似的缠人啊,您说您能缠了那位多少年了,要不,换个人试试,比如我,模样不比他好看?
“谁知道呢,兴许咱们京都的男子除了他,跟你一样都不像个爷们,想要以色侍人,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队伍面前高举手中的长剑,便有兵士挨个传报,挥舞着猎猎作响的旗子:出发!
浩浩荡荡的军队朝前方走去,逐渐在浓雾中隐去身形,只听见行走间盔甲碰撞以及整齐的脚步声,梁怀璟见她今日情绪不对,往她身后浓浓的迷雾看了一眼,“他真不来啊,这么放心?”
她回头看了一眼,面具后的面容看不清思绪,唯独一对上挑的眼眸跟渗了雾水似的有些让人看不透。
“他来不了,走吧!”
她说完,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乌雷仰头嘶叫一声,扬起前蹄朝前奔去,扬起一地尘土。
梁怀璟被那尘土扑了满面,呛的忍不住咳了起来,用手挥了挥,策马追了上去。
迷雾散尽,入眼的是被白雪覆盖的白茫茫一片的山野,不远处的地上,到处都是血,以及满身是血的战士,死人叠着死人,流出的血水形成了一条条沟壑将地上的白雪全部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铁锈腥气,令人作呕。
她觉得整个背都要开裂了,疼的厉害,忍不住呻吟出声,眼前跟个血人似的梁怀璟有些惊慌失措的捂住紧紧她背后不停渗血的盔甲,急得大叫,“殿下,你还好吧?”
她很想骂他一句,让他把手拿开,不被砍死,也要被他捂死了,但是她疼的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她想起了还在京都的他,想起了还年幼的景和,想起了京都,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她想哭。
梁怀璟手忙脚乱的替她摘取面具,只见面具下稚嫩的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一张口便溢出血来,豆粒大小的泪不断从她眼里滚出来,混着血,让人心里生出无限的心疼,眼睛也跟着热了起来。
“殿下,你不该救我!”李朝可以没有他,但是不能没有长公主。
眼前的女子过了好一会儿,染血的嘴唇才动了动,梁怀璟赶紧附耳过去,只听叫她微弱喘息,“赢了……吗?”
“赢了,北戎首领已经被你一刀砍了脑袋,你撑住,我……”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要她一个柔弱女子来救,若是她死了,不,她不能死,那些千方百计让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来打仗的人不就是盼着她死吗!
“殿下,你撑住,已经有人去叫军医过来了!”
她听到“赢了”,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她摸了摸梁怀璟的脸,却发现抹的他满脸是血,这人向来臭美,她想笑,结果扯得伤口更疼了,咬着牙忍着疼说道:“你别哭,咱们京都的男儿都是爷们儿,本宫,不会死,景和,等着我,我的情郎等着我,绝对,不会死……”
梁怀璟小心翼翼将她放好,单膝朝她跪下,指天发誓:“从前往后,怀璟就是殿下的刀,指哪打哪,不分对错!”
李锦瑟在抽泣中醒来,睁开眼睛,摸了摸满脸冰凉的泪,只觉得方才梦里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长刀砍在身上皮肉割破的声音,还有背后那条只要下雨天便会痒疼的疤痕,梦醒后,犹觉得那伤口在隐隐作痛。
她掀开被子起身,守夜的宫女连忙想要起来,她摆了摆手,“你回去睡觉吧,本宫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那宫女点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她裹着被子站在窗外看着东方初白,万物萧条的冬天,只觉得心里沉重的喘不过气儿来,她摸了摸伤口已经愈合的唇,想着也不知沈庭继醒了没。
情郎,原主的情郎是谁?沈庭继吗?那么,梁怀璟跟原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竟舍命去救?
这么真实的记忆,让她不知所措。
一切的一切,就如同梦里的浓雾,伸手不见五指,让人忍不住想要看见黎明破晓时分,阳光底下散去迷雾的样子,那是一切真相的样子,她迫切的想要知道。
……
摘星阁。
阿德觉得近日驸马有些奇怪,也不知那日他与公主二人单独喝酒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公主好几日都没有来摘星阁了,只偶尔让桑琪送了一些抄好的书。
驸马摸着那字发呆,偶尔嘴角还挂着笑意,他也曾偷偷看过那些抄好的纸张,只见那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他心想,这字丑成这样,也不知驸马他在乐什么,不过,他一向本分,从来也不敢多问一句。
更奇怪的就是第二天一早,他便瞧见驸马的唇有些破损,驸马好像还很欢喜,从来都不大爱照镜子的人,居然让他找来一面女子的妆镜一天照了好几次,然后摸着有些破损的嘴唇露出他形容不出来的笑意,嗯,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宠溺,对,就是这样。
他初时见到那伤口有些差异,怎么好端端就破了,驸马只是神秘的说,是被一只发了性的野猫给咬了。
他颇有些担心,也不知那野猫干不干净,若是染上什么毛病怎么办,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公主呢,他十分犹豫,从前记录那是公主要求,公主现在都不要求了,若是悄悄告诉了公主,他岂不是有背主的嫌疑。
算了,他还是好好当他的差,做好自己的本分,若是公主问起时再说吧。
……
“桑琪,你说,本宫以前同驸马感情好吗?”李锦瑟待在自己的屋里,百无聊赖的翻着手里的折子,一边用朱笔批注,一边问一旁正在给她收拾衣柜的桑琪。
桑琪说,快要年关了,阖宫夜宴的时候,要提前备至些新衣裳,李锦瑟瞧着满柜子的衣裳,几乎就跟新的一模一样,心想最近递上来的帖子处处都嚷嚷着要钱,能省则省吧,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便叫她将平日不打穿过的整理出来便可。
桑琪知道平日公主爱极了浓烈鲜艳的颜色,挑了几件绯色齐胸襦裙出来交给一旁的侍女,交代她们拿下去浆洗熨好,然后走过来给她研磨,想了想回道:“公主与驸马自幼相识,感情自然是极好。”
“那,除了本宫,还有谁与驸马交好?”李锦瑟将一本批阅好的奏章放到一边,望着窗外晴好的天,有些心不在焉,“本宫自上次摔了头醒来,有些事记得不大清楚了。”
桑琪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想了想,“与驸马交好的女子,奴婢也不大清楚,不过,您与严相家的大姑娘一向交好,还早些的时候,经常是在一起玩耍,就是皇上登基之后,公主太忙了,就不怎么来往了,再后来,您就跟驸马成亲了。”
“严家大姑娘?”
“对啊,就是浅浅小姐,是个极好的人。”桑琪提起她还笑了笑。
“公主,您的嘴巴怎么了?”
桑琪好似才发现一样,有些心疼的看着公主嘴唇有破了皮,自责昨晚不该听公主的去休息,才一晚上功夫公主就受了伤。
李锦瑟闻言老脸一红,赶紧伸手摸了摸,还是有些疼,她看着一脸自责的可爱姑娘,赶紧拉了拉她的手,“本宫没事,就是,就是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对,那姓沈的就是条狗,她才不过刚贴上去,还没砸吧出味来,便被他一口擒住,她起初还以为他要舌吻,谁知他竟一口咬了上来,咬完之后,居然还睡了过去,气的她反咬一口,然后着急忙慌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忒不是东西了!
“公主骗人,咱们府上根本没有养狗!”
“额,没养吗?那就是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野狗,桑琪,真的没事!”
桑琪赶紧从妆奁找了一精致的小盒子过来,先用帕子替她轻轻擦拭了一下伤口,然后从小盒子里抠出绿色透明带着香气的药膏替她涂上,一边涂一边担心道:“也不知那狗有没有什么毛病,若是被传染了什么疾病可如何是好,不行,奴婢待会儿赵太医来看看,还有李管家,要多找几个人巡夜才是!”
李锦瑟觉得那药膏敷在嘴巴上凉凉的十分舒服,有些心猿意马的想,有没有病谁知道呢,这个得去问驸马啊,不过话说回来,触感还是挺不错得,软软的,滑滑的,跟果冻一样……
“公主,您怎么脸红了,是奴婢擦药太用力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了,您好像还为了驸马跟浅浅小姐生过气呢,您忘了?”
李锦瑟:“……”
浅浅!
李锦瑟方才还云里雾里的脑壳子一下子就清明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严浅浅不就是女主吗?她这好日子过的太顺畅了,差点把她是病娇反派女配的事儿给忘了,这戏演着演着,怎么还入戏了!
桑琪见着公主方才还好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有些担心得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李锦瑟摇摇头,有些艰难得问道:“那,那我与梁将军从前是不是关系极好?”
桑琪点点头,“现在都很好啊,怎么今日公主问得问题如此奇怪?”
“好到什么程度?”
“这个,奴婢也不好说,总之特别好!公主与梁将军有同袍之宜。””
李锦瑟只觉得桑琪说这句话得时候眼神有些闪烁,她仔细将那本书回忆了一下,却怎么也没有找出原主与梁怀璟交好的只言片语,难道是日子太久忘记了。
同袍之宜?什么袍?战袍还是睡袍?这原主几个意思,吃着碗里得还惦记着锅里的?
还有女主,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得事情给忘了呢,现下她该怎么办,这人的花花肠子都给勾了出来,她心都恨不得掏给沈庭继了,结果晴天霹雳才想起来她不是官配!
她心里面有一万头草泥马跑过,小心肝被践踏得疼得不要不要的。
她如同霜打得茄子一样,瞬间蔫儿了吧唧,只觉得有人从她心上剜走了什么宝贝一样难受。
她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现下的生活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不能得了这样还想要那样把,又不是穿进玛丽苏剧情里做女主,要太阳不给月亮,作者都是亲妈,男主是你的,美貌财富地位也是你的,李锦瑟啊李锦瑟,别不知足。
可,安慰了许久,她心里还是有点疼。
关心事业吧,至少它是属于自己的。
“苏三去了多久,还没有回来吗?”
桑琪算了算日子,“已半月有余了,兴许已经在回来得路上了。”
她点点头,凝了凝神,又重新看起了折子。
谁知她在府里左灯右等也没有等来苏三等人的消息,却等来了司徒王大人的请帖,说是府上老太公八十大寿,特来请长公主五日后吃席。
那送信的据说是王家最得力也是最得司徒大人信任的秦管家,这些自吹自擂的话也是他自己说的,他还说,按理来说,长公主身份极高,这种家宴小事本不必放在心上,但是王太公八十大寿乃是喜宴,而且,他家大人备了厚礼给长公主,还请长公主赏个脸,务必到场。
李锦瑟看着那个什么秦管家长着一张弥勒佛似得慈悲脸,眼里却冒着精光,她只嘱咐李管家收了帖子,说是若是得空一定亲自给王老太公拜了寿。
二人虚情假意说了一会子场面话,那秦管家便告了退。
桑琪见长公主沉着脸一言不发,颇有些担心道:“奴婢瞧着这王家来者不善,公主可是要推了?”
“不必,本宫先考虑两天。”
李锦瑟晚饭后,在屋子里看着那张帖子想了好一会儿,关于去或是不去,她心里一时没个打算。这王家摆明了来者不善,兴许这摆的就是鸿门宴,可不去,她又怕这是一个难得深入虎穴的好机会,她也想知道,这个王氏一族究竟想要干嘛。
刘太傅前些日子已经叮嘱过她,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十足得把握,不能硬碰硬,朝中大半的以及外派官方都与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在朝中这段日子,才发现,朝廷实在水深的很,不要说王氏一族了,便是这个原书里面跟着沈庭继造反的严太师,态度也是暧昧不明,你说他站在世家吧,他偶尔又站出来为她说上一两句话,你要说他是朝廷的忠臣吧,他对着一些决策有保留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总之,是个已经成了精得老狐狸。
还有那个梁国公,从前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这大叔一见到她和眉善目,经过昨夜的梦她可算明白了,那梁怀璟是梁家的独苗,她救了他,岂不是对他家有大恩。
李锦瑟上辈子工作时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多识广,各种狡猾过头的人精都见过,全部加起来没有这些朝堂上的老家伙们心思难猜。
果然,政治问题她就不是一般人能搞懂的,有时候一个早朝下来,她都觉得自己身心疲惫,她不由同情宝座之上的李景和,心想,他也不过才十岁大小,就连比个弓箭输了都会偷偷抹眼泪的小孩子呢。
还有原主,十几岁便上战场厮杀,朝廷的那帮大臣忒狠了。
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去看看,她就不信,这王家水再深,还能明目张胆的把公主怎么了不成?
五日后,王家后院的某一处雅阁内。
李锦瑟手执酒杯面上挂着僵硬的笑看着坐在下方吃酒的王司徒以及严太师,心里却满肚子的疑惑。
今日,她在府里一直磨蹭到下午才出门,临走之前,她绕到摘星阁院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带着桑琪等人去了王司徒府。
司徒府的人一听说长公主来了,司徒王大人赶紧带着一家老小出来迎人,声势十分浩大。
她原本以为来的这么晚人应该都走的差不多了,谁知到了之后才知道这王家竟摆足了三日的流水席面,据说但凡路过的,无论是商贾还是乞丐,只要进来向王老太爷子拜个寿,皆可来食。
不得不说,这王家的排面真大!
而且,她路过外院的时候,见到了好些熟面孔,好像都是李朝的官员,文官武官都有,热闹的很,那些人初时见到她一愣,应是没想到王司徒竟是将她请了来,还特地带着她从这儿过,一时之间,个个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李锦瑟藏起心里的诧异只是向他们点头示意,并未理睬。
这王司徒果然是个老狐狸,不管这来吃席的人是站在哪一边的,经过这么一遭,看似都成了站在王家的。
她去正厅给老寿星王老太公拜了个寿,古人活到八十不容易,她见着那王老太公确是红光满面,看起来精神抖擞。
然后她被领着来到了这雅致的屋里时她才发现,这屋里来的竟不只她一个,一向是墙头草的严太师竟然也来了,她进来的时候,严太师已经坐在这了。
李锦瑟瞧着总是半眯着眼,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严太师,心里生出了一些想法,这可是女主的爹啊,也不知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公主,老臣见您都没怎么动筷子,是今日的酒菜不合胃吗?”王司徒殷勤问道,冲站在李锦瑟一旁伺候的侍女看了看,“还不快给公主倒酒。”
那侍女赶紧执起酒壶,却见公主的杯子一直都是满的,动也没动过,一时有些为难的看着坐在下方的王大人。
王司徒冲她挥了挥手,“没用的东西,竟连服侍公主都不会,还不快下去!”
李锦瑟笑眯眯的看着佯装发怒的王狐狸,心想,演,接着演,她倒要看看他今天到底有什么目的,把一尊大神请过来吃酒席,她就不相信他就这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果然,那侍女走了之后,王司徒端起酒杯道:“公主今日来参加老臣的家宴,臣不胜欢喜,臣见公主都没怎么动筷子,可是有不满?”
李锦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跟入定了的严太师,笑了笑,“本宫只是在想,王司徒说的大礼是什么?这都坐了快半个时辰了,也没见着影,司徒大人你也知道,本宫向来是个眼皮子浅的,满心眼都是司徒大人的好东西呢。”
“这,哎呀,你看老臣这脑子,一时糊涂都给忘了,当罚当罚,严太师你说是不是?”
严太师见有人提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捋了捋胡子,慢悠悠的开了口,“公主这么一说,老臣也有些好奇,不知王大人备了什么好东西?”
王司徒笑眯眯的看了看李锦瑟,然后轻轻击掌,“严太师这是在笑话我呢,老臣哪有什么值得长公主入眼的宝贝,不过就是存了几瓶几佳酿,知道长公主是个好酒之人,才厚着脸皮将公主骗了来,公主不会生气吧?”
他话音刚落,屋子们便被打开了,吹散了屋里的暖意,屋外进来一个穿衣服一身干净白袍,身型高瘦端着酒壶的男子走了进来,行走间,竟然还听到铁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那男子一直低着头,径直走到李锦瑟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然后高举托盘。
李锦瑟挑眉,这是什么意思,王司徒这是变着法儿的给自己送美男?
她好奇的看多了两眼那跪着的人,这么冷的天,他竟只穿了一见白袍子,赤裸着脚,那脚踝骨骼嶙峋,看起来极为清瘦,竟还套着铁环,白皙的皮肤被磨的通红,有些已经破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