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纪甜舀了一勺野菜粥,一脸满足地放入口中,才装作故意炫耀的模样:“姨母是不是也觉得闻了这香心情都好起来啦?”
“甜甜的,一点也不腻,可好闻了。”
“而且这香非常神奇,虽然它的气味很香很甜,衣襟上却一点都不会沾到哦,不管薰了多久,只要一出这间屋子身上就没有气味啦。非常方便!”她歪着脑袋,开心地给宁六讲起这香的独到之处。
这……宁六怎么会不知道?
这香,原本就是陆无衣为她而制的。
她那时虽然女扮男装,却性子跳脱,惯爱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军营中却不容许出现这些东西,有两次被父亲发现,她被罚得不轻。
还记得她叼着一根草叶,翘着二郎腿坐在大石头上跟陆无衣抱怨:“煞是无趣,不过就是一个香囊嘛,人小姑娘喜欢我,非得送给我,戴着装饰不行吗?还给我一顿好打,过分。”
陆无衣并不接茬,只是下次再见面时,给她递了一炉香,极清甜的果香味。芬芳使人愉悦,宁六爱极了那香味。且更妙的是,这回无论她怎么点,都不会再让人嗅到踪迹。
“多谢了无衣,果然还是你们小姑娘心思精巧。”那时她的口癖还改不过来,还得意地冲着陆无衣抛了几个媚眼。
却原来,这么多年她还在制这香吗?
宁六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香炉上。
纪甜赶紧趁热打铁:“我在一个很好的姐姐那里闻到的,感觉跟她的气质不太符合呢,她说是她特地给好友制作的,做了很多好友却用不上了,见我喜欢,就送了好多给我。姨母也喜欢吗?”纪甜一脸天真无邪,一副姨母肯定不认识这个姐姐对吧的模样。
宁六的视线缓缓地与她对视:“甜甜,不必如此。”
纪甜歪着小脑袋:“怎么了姨母?”
“香烧尽后,也只剩灰烬罢了。”
初时多么浓艳迷人,逝去了,就只剩下长夜里的冷沉倦怠。
纪甜摇摇头:“不是呀,还没有烧尽,只是暂时被熄灭了,再点上一把火,它依然会香香的,会一直燃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停止散发香气。姨母你说对吗?”太棒啦纪小甜,你居然学会一语双关和暗喻啦,果然古代的环境待久了就会进化吗?给自己鼓个掌!
她在心里认真地海豹鼓掌,面上的神色满是鼓励:“佛家里面说,人生有八苦4,其中有一个叫□□别离。但是我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更苦的,每每想起来就会抓耳挠心。就是,我本可以,但是我没有。”纪甜最后的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却在宁六的心上烫了一下。
许多时候,求不得也就罢了,只当命里没有。可若是我本可以将月亮捧在手上,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而不争取,那,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一定会想,若是当初我踏上另外一步,人生会否走到另一个方向。这样的念头会伴随着你的一生,永远折磨。
纪·鸡汤大厨·甜如此说道。
宁六无声地苦笑:“甜甜,你还太小,不懂得人生。”
纪甜不认同地摇头:“姨母,虽然我没有经历很多事,但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像我这样莽一把呀,而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吗?”
宁六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纪甜鼓起小嘴,想起以前家里人结婚时候都会念的婚事,她托着下巴道:“姨母,你知道吗?有一个地方,当两个相爱的人决定要和彼此相伴终身的时候,她们都会念,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我都会永远和你相伴,直至死亡。”
纪甜记得她去参加一个表姐的婚礼,表姐和表姐夫在众人的见证下,神情地凝望着对方许下这样的誓言。那时候纪甜就想,以后她就算不能结婚,也要和伴侣在教堂里这样认真地宣誓一边,穿着白色的婚纱,就算不被世俗祝福,也足够啦。
没想到她在古代和谢珺光明正大地拜了堂……以后也可以拉着谢珺实现她这个愿望的。想到谢珺,纪甜嘴角顿时绽放出甜蜜的笑意。
“我选择了一个人,那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要和这个人共担风雨。姨母你知道陆姐姐的性子对吗?一盒香能用多久呢,她那里有那么多,一定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制作啊,就像姨母你这么多年了,编小兔子的手艺也还是这么熟练一样。”
“姨母曾经是那么勇敢的人,为什么要把本可以变成我不能呢?”纪甜甜老气横秋地说道。
简直是为这两位大佬操碎了心。
宁六听到她最后的这一句话,无声地沉默下来。
她曾经何尝不是最勇敢无畏的人呢?她那时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对抗整个世界,女扮男装上战场,和无衣相爱相许……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想做的一切,然而命运让她失去了太多,用无数亲人的血泪,磨平了她那些所有的桀骜。
纪甜说的她何尝不懂呢,但,二十年的时光啊,不是说逾越,就可以逾越的。
近乡情怯,哪怕是在梦里时,她都不敢去看无衣的脸。
纪甜悄悄地看着沉默下来的宁六,也不再说话。姨母心里肯定也在经历挣扎吧。
等无衣姐姐来了就好了……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二十年的心结,到时候就留给她们两个人去解开吧。
前鸡汤大师纪小甜退下讲坛,端着小碗默默喝粥。
不知陆姐姐现在收到信了吗?有没有在来的路上?
在纪甜惦念的地方,陆无衣拉开书桌的抽屉,露出那幅两人的嬉戏图,定定看了许久后,陆无衣抿唇,将它原样合上。
去一趟京城便该放下了。这是她给自己的期限,也是离开此处前,与自己定好的契约。
君子佩已经归还,没用完的香也已送出,陆无衣纤长白皙的手指停留在画卷上,过了许久,她将那副画拿起来。
画卷上的那人笑得无邪,纵然这么多年过去,画卷也没有什么泛黄的痕迹,不变如初。但画上人,早已不是画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