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金发是最纯正的金色,颜色较浓郁,在飘忽的烛光下就像流淌的黄金。
没怎么修剪过的碎发下,是一双常青树般碧绿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
男人拿酒杯的姿势很随意,可骨子里透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勾得旅馆老板的小孙女在门后频频冒头。
坎蒂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你有点像我的一个熟人。”
碧绿的眼中闪过一瞬惊慌。虽然它们的主人反应很快地掩饰过去,但坎蒂丝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
艾伯仰头哀叹了一声:“我是怎么暴露的?”起码让他死个明白。
“你们的眼形很像,更主要的是口音。”坎蒂丝紧绷的双肩终于放下来,“其实也没什么证据,就是习惯性诈一下……”
没想到就直接诈出来了。
艾伯欲哭无泪地捂脸哀嚎:“怪不得你们能做朋友……我早就该猜到的!”
坎蒂丝双臂交叠,手肘撑在桌上,身体稍稍往前倾:“所以,你和薇娜是什么关系?我可没听说她还有个做冒险者的哥哥。”
艾伯的眼珠在手心转了转,才将双手放下,耸肩道:“像我这样的不肖子,当然不能外传了。”
坎蒂丝意会,大概是私生子。
她难得贴心一次,没有继续追问。沉默地点点头,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艾伯也暗松口气。
坎蒂丝是薇娜的朋友,薇娜是他的小姑姑。
按这个辈分来说,他也该叫坎蒂丝一声姑姑……
可他的年纪比她俩都大。
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薇娜也就算了,对一个还不是很熟的小妹妹叫姑姑什么的……
太羞耻了。
所以先这样误会着吧。
艾伯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等坎蒂丝看过来才正色说道:“薇娜跟我签了委托协议,你这次的旅途会由我全程保护。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对面的少女:“离北地越近就意味着离黑洞越近……危险程度一定比你想象中的更大。”
“你现在遇到的,都是来自‘人’的危险。可来自人的危险,比起来自自然的危险,根本就不算什么。”
毕竟大自然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十成十地诠释了“杀你就杀你,还用挑日子?”的真谛。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能保证带你平安回去。”艾伯认真看着少女的眼睛,“可如果再往北走,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学分总没命重要吧……”
坎蒂丝微垂着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艾伯也知道这对她来说算是个比较大的抉择,也就没催促。
突然,吵闹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什么人被簇拥到了大堂中央。
紧接着,鲁特琴的琴弦被拨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清脆欢快的笛声。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揽起周围兄弟的肩膀,一边举着酒杯一边跟着节奏唱起大家都熟知的小调。
艾伯这才想起来,这几天是东弗朗斯大陆庆祝丰收的节日。
“感谢伟大的黛拉,赐予我们肥沃的土地——”
“感谢伟大的黛拉,赐予我们充足的粮食——”
“感谢伟大的黛拉,赐予我们甘甜的美酒——”
“伟大的黛拉,伟大的大地女神,您的慷慨我们从未忘记——”
好几种方言混杂在一起,几乎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
可这根本不重要。
热烈的气氛带动周边的人,几乎整个旅馆一楼的客人都唱了起来。
连那些听不懂他们唱什么的骑士也被感染,手上跟着打节拍,脸上皆挂上笑意。
艾伯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走了,托腮看着一群糙汉载歌载舞的样子,手指也跟着打起节拍。
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还在跟坎蒂丝对话,连忙看向对面。
坎蒂丝也在看那帮人唱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有点呆呆的,像是在出神。
“你知道吗?阿姆布鲁城是有宵禁的,这个时间所有店铺都要关门。”她冷不丁地开口,眼睛却没从那些人身上移开,“吟游诗人都不太愿意来,因为他们只能在白天的广场弹弹琴……可那真的有些冷清,没人愿意为他们驻足。”
艾伯没有打断她,认真看着她那被烛光照亮的侧脸。
“如果我没来这里,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场景。”
陌生人彼此勾肩搭背,一起胡唱着歌谣。欢快的气息在暗夜中蔓延,逐渐充满整个空间。
她没有转过头,嘴里喃喃说着自己都有些惊讶的话:“这种感觉我不讨厌……不对,是很喜欢。”
艾伯觉得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映着一簇火光。
很微小,却亮的耀眼。
欢快的笛音流淌在耳边,坎蒂丝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股快要溢出的喜悦,有什么正在破裂。
截然不同的人,不同的风俗,不同的景色……
已知让人安心,未知令人畏惧。
可人类总会去追寻那些未知的东西,享受那份源自恐惧的兴奋感。
“我想,我不会成为一个冒险者。我喜欢安稳的生活,充满刺激的冒险不符合我的人生规划。只是……”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年,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悦:“在回到那种生活前,我还想再多看一些。”
“不管是为了毕业,还是我这点任性的小心思……接下来的旅程,还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如果说,之前接下这个任务完全是碍于薇娜的面子,艾伯现在是真有点喜欢这个姑娘了。
“这算什么任性?这才像个年轻人啊!”青年哈哈大笑,郑重地整整衣领,向她举起酒杯,“艾伯里恩·劳斯沃斯,叫我艾伯就好。”
“坎蒂丝·奈默。”少女与他轻轻碰杯,嘴角勾起,“叫我坎蒂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