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十五年,暮春。
宁王安静了几近一整个春天,安静得谢杳都要忘了京城里头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不止谢杳,就连太子也对他这位兄长松懈了不少——如今他们的注意力全然搁在和谈一事上,无暇分心,正巧宁王又很是争气地没生事端。
可惜宁王的安静终是没能撑过这一春。
近些日子南边的匪患从初时的小打小闹隐隐有些成了规模,几处的山寨合作了一处,朝廷上议过此事,怕是再放任下去易成大患,不如集结力量尽早除去,还百姓一方安宁。
皇上略一琢磨,问道:“剿匪一事,可大可小。诸位爱卿,可有谁当得此任?”
话音刚落,宁王便上前一步,一拱手道:“儿臣有一人选。”话音一顿,却未有丝毫迟疑,似是要吊足人胃口。
宁王环视了殿中诸臣一眼,尤其是在看向太子时视线多停了一刻,这才接着道:“镇国公世子,沈辞。”
大殿之上骤然静默下来。
满京城谁人不知沈征那对妻子是入京为质的,饶是沈辞身上有个世子的封号,也不过是个虚称罢了,手中并无实权。虽说沈辞好歹是战场上下来的,派他去剿匪,这事儿固然会做得比旁人漂亮些,可这也意味着往他手里交了实权,岂不是正中皇上痛点?
果不其然,宁王这话说完,还未待诸位朝臣发表看法,皇上便一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宁王出了大殿没走几步便被皇上身边儿的大公公叫住,亲领着往元明殿中去。
他进去后又等了片刻,皇上才换下朝服进到殿中。
皇上先是过问了几句日常,聊表父子间应有的关怀,才慢悠悠切入正题,“早朝时所议匪患一事,朕想听听你怎么看。”
皇上问的是怎么看,而非为何推举沈辞,便是给了他个改口的机会。宁王如何不明白他父皇的意思,当即跪下道:“儿臣举荐沈辞,是经了一番考量,认为此举有一石二鸟之功效。”
“起来说。”
“是。”宁王起身,恭谨道:“沈辞这一去,父皇可单给个钦差的名头,不再指派他人手,如此一来,他既能调动当地的州府来剿匪,又不能将这实权带回京城来。”
“倘若他当真有这份本事,能以此平定匪患,于我大兴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倘若仅当地州府不够他施展,他多半会用自家人,届时父皇便可顺藤摸瓜,一探沈家虚实;倘若这差事他交不了……那便是他的过失了。”沈辞一人的过失,再添油加醋些算作沈家的也无妨。
以盾防矛固然好,可伤的是自己的盾,不如借敌之矛击矛,折损的无论是哪一杆,皆是自个儿得利。宁王抬眼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知晓此事十有□□是定下了。
与此同时,谢杳亦刚见过东宫内侍。那内侍是替太子来传话的,寥寥几句将今日早朝上的动向交代了个清楚,说到宁王被请进元明殿时,谢杳已然明白过来。
“备车,我要入宫求见圣上。”
太子一早说过,往后同沈辞有牵扯的事儿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而今能遣人来知会她一声,已是很难得了,不能再指望他旁的,事态又急,是以她也只有冒一回险,入宫面见皇上寻一寻转机。
马车走到半途忽的猛然顿卡了一下,谢杳本闭着眼全神贯注地在琢磨一会儿该说些什么,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往前倾去,差点儿摔下座子时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马夫是尚书府上知根知底的老人了,近些日子沈辞来来往往的也未避着他,是以他早已见怪不怪,扯了扯缰绳,接着专心赶自己的马。
“叫马夫换个方向,去一品斋罢,只当是你嘴馋,亲出来买些吃食。”
谢杳摇摇头,果断拒绝道:“我要入宫。”
“听了这消息我就从府上出来,拦在你入宫的路上,就怕你是要沉不住气的。沈家自始至终都是皇上的一块心病,早便生了脓血,你先前所为不过只是止住了疼,医不好的。何况皇上心里怕是恨不得能尽早剜去这块烂肉,你若是为此事入宫,没有周旋的余地不说,还容易引火烧身。”
谢杳记得上一世里也在这个时候闹过匪患,那时沈辞为了与她的婚事自请去剿匪,实则是借机出京联络部署,而后发生的那些太快,快到如今想起来跟一场梦似的。
当年沈辞能自请剿匪,必然是有如此行事的底气,可当年皇上能答应,也必然是有他的考量。眼下局势比上一世好了太多,她实在是不愿沈辞再去冒这个风险。
“再说你我小心翼翼了这么些日子,连见上一面都不能正大光明,好容易才撇清了干系,你这番为我入宫,岂不是白费了先前那些?”
谢杳一言未发,沈辞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伸出一只手来在她头顶用力揉了揉,带笑温声道:“对我有些信心,好不好?”
谢杳撇了撇嘴,十分娴熟地在他怀里寻了个地方窝着,闷声按他说的吩咐了外头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