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到马大箓巷尽头处,有几个乞儿正在门前捉虱子。那扇门,门漆剥落,也不得铜环。轻拍两下后,门便无声无息地从里头开了。
门后却是条通道。沿着左侧再猫腰钻入一间乌烟瘴气的暗赌坊,程怀憬在脖侧绘有桃枝的妖娆荷官身后咳嗽了两声。
那荷官回头见到是他,手里骰子摇的片刻不歇,只朝右后方努了努嘴。
右后方站起个粗莽大汉,程怀憬不远不近地缀着他,直到那扇帘子揭开。
“程先生,”进了暗室,粗莽大汉立刻恢复了少年人声音,笑道:“您下回来这儿,可记得换身衣裳!太扎眼了。”
程怀憬笼着暖炉,斜了他一眼。“你是桃夭中的哪位?”
“夭2,上回接您的是夭8。”桃夭客笑嘻嘻地道:“最近国主与国夫大婚,他们都去秦岭那头瞧热闹了。”
信息对的上。
程怀憬默了默。“秦岭那头有什么新消息?”
“已经打到潼关了。西峪关用了两日,善车关三日,倒不是弟兄们不行,而是燕王不让杀戮太重。说是这些关口,以后还是要派兵驻守的。全杀完了,回头燕军北上,还得重新去乡间抓民勇。”
程怀憬寻思着,前世秦肃可能也是这么干的。但降将本就多诈,眼下秦肃得势,那些人或许当真愿意降,一旦燕军现了败局,那些人为了寻求活路,必定最早与朝中各派势力主动勾结。
“民勇还是要招的。”程怀憬沉吟着道:“也不须去抓人当兵。秦岭商洛一带,素来民风彪悍,倘若王爷以封妻荫子相许,必能招到主动来投军的。还有一则,那处是弘农杨氏的地盘,不远则属南阳郭家,那两家人想必不愿看见王爷势大,恐会阻挠投军者,或哄骗王爷将秦岭一带尽数留给他们代为管辖。”
程怀憬一口气说完,垂下眼皮,又思考了片刻。“须告诉王爷,弘农杨家与南阳郭家皆不可信。降将不可重用。尽快发布招兵告示,越过世家直接以皇家名义招兵。所有江湖义士来投、甚至于奇门术士有找上门的,一律来者不拒。当今之际,最重要的是收买人心。”
他说一句,桃夭客便记着一句。然后到“收买人心”那句,夭2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让王爷屯马,就在秦岭盘桓着……暂时不动。”
夭2又看了他第二眼。
程怀憬撩起眼皮,殷红薄唇微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如何,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夭2笑嘻嘻地单膝跪地行礼,然后利落起身。“这就给您去传信。”
“嗯。”
程怀憬笼着暖炉继续往里头走。
到了最里头的墙壁,春葱般嫩白指尖轻轻点住暗砖。砖头后传来机关启动声,随后连串数字滚动,暗砖亮了亮,墙壁无声无息地滑开。
程怀憬侧身进去,墙壁在他身后又再次合拢。
墙壁后另有间暗室,推开门,里头赫然是据说已死的原太医令郭仪。郭仪正蓬头垢面地蹲坐在枯草堆里,听见门响动,惊恐地抬眼望向程怀憬。
“我……下官……知道的那些,都说了。”
程怀憬垂下眼皮,淡淡地问道:“卫尉李鸿乂有何疾,历年问诊次数几何?”
“卫、卫尉?”郭仪满脸茫然无措。“当年帝后合谋给光帝下毒时,卫尉李大人没参与啊!”
程怀憬走近了些,撩衣,蹲身凑到他脸前,又问了遍。“李鸿乂上朝时都会喊腹痛,他到底有何疾?”
“有……有何疾?”郭仪努力回忆了片刻,又忙忙地交代。“李大人有疝气,是多年沉疴,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来太医院拿药。最严重一次,是前年秋,李大人说腹痛难忍,以针灸刺扎穴位并推拿后,才可尿出。”
疝气,尿不出。李鸿乂怕不能久战。
程怀憬垂下眼皮,遮住眼底冷笑。“此病对于带兵可有影响?”
“啊……”郭仪目光呆滞。干裂的嘴皮哆嗦了半天,才抖着嗓子问道:“朝廷在打仗吗?是不是,北边狄子军又过来闹事了?”
郭仪自去年七月间被他借丹丸散案锁拿后,完全不知今夕何夕,更不晓得外头已经变了天。渌帝中宫嫡长子秦蔺与其父渌帝一般,执意要个重礼的好名声,须恪守三年国丧期满才肯登基,如今只是代政储君。前头光帝的儿子燕王秦肃倒已经造.反了,眼看着,群雄逐鹿分应天。
潼关那处,必定有场恶战。
朝中不敢失去潼关。潼关一旦破,长安便不可保。秦蔺无将可用,启用李鸿乂不过是迟早的事。前世秦蔺与旻皇后用的也是李鸿乂。
程怀憬沉吟着轻声问道:“他这病情,如何才能恶化的更快?”
“……大、大人的意思是?”郭仪抖着嗓子,几乎趴坐在草堆里头,仰脸望着这个面色夭美身上散发阵阵寒梅冷香的绣衣御史,只觉得寒气从心头倒灌,直浸入四肢百骸。
程怀憬笑了一声。“你连帝后的饮膳都敢做手脚,如今不过是问个老将死活,你惧什么?”
那、那能一样吗?!光帝死了,坐江山的还是他秦家人。只要是秦家人,他们就必定会保江山。但是眼下朝廷与北狄作战,这位年轻的程大人却要杀朝廷猛将……这是通敌卖国啊!
郭仪从眼皮子到嘴唇都在哆嗦。
“该如何?”程怀憬有点不耐烦,入鬓长眉轻挑,右眼睑下泪痣又动了动。
这是他不高兴了。
郭仪被他折腾了大半年,谨小慎微地弄懂了程大人每个表情,熟悉到刻骨。也恐惧到刻骨。他立刻手脚趴在草堆里,带着哭音求饶道:“卫尉李大人患的乃是腹股沟斜疝,倘若、倘若让他上阵杀敌,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以上,必尿血。”
程怀憬皱眉。前世他不晓得李鸿乂有没有这毛病,但前世李鸿乂的确到最后一战才亲自与秦肃对阵,两人阵前未能分出胜负,匆匆走了三百回合,李鸿乂就鸣金收兵了。约莫也就只两个时辰。秦肃负伤,是因为当夜叛兵炸营。
不过能提前斩杀的猛虎,哪怕是头病虎呢,程怀憬也不愿意留着。日夜缀在心里头算计,累得慌。
“如何让他病重,却又能控制他只在对阵前夕发作?”
“大人啊!下官真的不知晓啊!”郭仪哭的满胡须鼻涕眼泪。
程怀憬望着他皱眉。“郭大人,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何要留着你不杀吧?”
郭仪抖了下,哭声小了。
“我知道你在长安有处私宅,养了一对儿母子……”
“下、下官知道。”
哭声没了。
程怀憬满意地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十四郎:亲妈说我不是渣攻。傲娇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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