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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102(1 / 2)


暗十二眼巴巴立在队伍最后头,望着大批兵马连夜乔装回江南。

“别怕,”程怀憬扭头望着他笑。“跟在本王妃身边,更容易建功立业。”

暗十二不敢驳,只眼睛内写满了委屈。

秦肃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直到亲耳听见程怀憬自承王妃,唇角翘了翘。以乌黑鞭梢指着暗十二,道:“是你自家要留长安,便替孤护着人。倘若有半分差池,孤定不饶你!”

扑通!

暗十二立即单膝跪地,头埋到胸前。“是!”

程怀憬正带笑看戏,冷不丁身子一歪,秦肃从马背俯身勾住他,耳鬓厮磨,热气咻咻地又叮嘱他。“不许娶妻!不许同旁人私交!不许……”

“呸!”

今生不是前世,他须不是前世燕王府里头的“程公子”。程怀憬没好气地拧开身子,昂头气愤愤地道:“难不成你人走了,还能拿链子锁住我不成?我惯来信你,王爷你怎地就不能信我一回?”

秦肃咻咻地喘气,两腿夹住马腹,又动不得。每次见到少年这娇模样,他就满眼满心的野火。少年生得这样夭美,他就不信,那些个衣冠.禽兽能不动念!尤其是那个李赟!

“孤不是不信你,”秦肃话语里都燃着欲.念。“是这世上人心难测,保不齐谁对你有个想头,天天缠着你不放。”

“就像王爷你?”程怀憬勾唇冷笑。

秦肃哑口无言。

夜幕下月色皎洁,少年昂头带笑的模样实在好。他求了两世,不过就为了这点子心头好!秦肃大手按在少年头顶鸦发,低沉地笑了声。随后拨转马头,一路朝官道疾驰而去,再不曾回头。

遥遥地,夜月下传来燕王爷秦肃那带笑的高歌声。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

七月十二。

程怀憬怀里揣着舆图,独自骑马沿着官道寻路回长安。暗十二在后头时隐时现地缀着,总不敢离了他。

长安城内果然禁严。程怀憬在城门口足足候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才通过盘查,又循路回到弘农杨家替他置办的府邸。门前仆役见他回府,都忙不迭奔来。

“若无急事,且缓缓再说!”程怀憬挥挥手,一脸倦色。

杨家仆恭敬地低声禀报道:“因前日郎君在迎亲半途叫贼人掳了,杨家各位小郎君都甚为焦虑,就连宫中贵人也多次垂询。”

“都去报个平安信。”程怀憬边说边往里厢走。“还有何要紧事?”

“琅琊王氏在少府任职的那位小郎君,昨日就带着部曲去寻郎君了。还有陇西李家的人,出去了三拨。”

“都去报个讯。”

“还有……”

“还有何事?”程怀憬顿住脚步,长眉高挑,难得露了薄怒。

扑通。

杨家仆跪地,不敢抬头看他,声音越发地低。“因着这桩婚事是宫中赐的,长乐宫圣人有谕,便是郎君不在,新妇入门不能省。故此,夫人已是进府了。”

夫人?他程怀憬哪来的夫人,分明他只有一个厚脸皮的王爷。

程怀憬冷笑。“我不在,谁去万年县迎的亲?”

“长乐宫圣人让太常寺与黄门去迎的人。七月初十戌正,夫人入门的。”

“此刻她也在宅内?”

“是。”杨家仆声音压低,小意地道:“郎君不在,府内无人做主,便将夫人暂时安置在西厢房了。”

东厢房是他自家住的地方,紧挨着书房,去花厅会客也方便。

程怀憬一听人还不在他屋里头,稍微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皱眉道:“晓得了。我归家这件事,不必急着报去西厢房。”

“是。”杨家仆也松了口气。

不料程怀憬刚抬脚走了两步,蓦然又转身,口中道:“不成!我与许氏尚未合昏,瓜田李下,没得坏了她清名。”

说着就往外走。

“我且出去住几日,若有客来寻,让他们去朱雀大街悦来馆寻我。”

杨家仆从面面相觑,又不敢拦,眼睁睁看他大步流星地又出了府,翻身上马走了。

走得比来时更快。

**

七月十二日,戌末。

当朝绣衣御史合昏当日被掳然后又平安返回长安的消息,陆续传遍各府邸。李仙尘不动声色地召回已经沿途派往各处县郊的部曲,琅琊王家子匆匆聚集到卫尉府告知李夫人,黄门快手快脚地奔入长乐宫外报讯。就连各皇子,也都得到了这则消息。

“说起来可真是则笑话!”八皇子秦阆阴沉着脸,翻身从榻边坐起,对着仍在灯下念经打坐的姬央道:“堂堂三品朝官,居然不明不白地叫人掳了去,也不知是不是原本就与那贼人商议好了的!”

秦阆自母舅大司马石广被定罪后,很是在华池畔别苑内消沉了两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今日午时,石广车裂于市。昔日那位笑着亲手赠他束冠明珠的大司马,如今在众目睽睽下,遭五马分尸,手脚头颅都被生生撕裂,脏器淋漓落地,血洒长安青石路。

秦阆压低斗笠,隐在人群中不错眼地看着,睚眦欲裂。

但他已经失去了母族护持,就连母妃也被逼自缢,在长安,他不再是那个玲珑八面的皇子殿下,而是掩面而泣的失势小人。他有恨,却无人可诉。

于是秦阆失魂落魄地摸到了西郊的伏龙寺。

姬央六岁那年就与他作了伴读,彼此情意颇深,见秦阆来投奔他,姬央便留他在自家僧庐内。到了夜里,秦阆却睡不着,将这则消息说与姬央。

“此案虽是他办的,但说到底,是中宫圣人的意思。”姬央停下拨动念珠的动作,缓缓地睁开眼。

“七月初九定的案,七月十二就处刑!”秦阆兀自说他的。“中宫那对母子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样尽心尽力!”

姬央垂下眼皮,不置可否。

“他叫人淫遍我石氏女、诛杀我石家三族,孤恨不能将他扔入贼窝,让他也受受这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

姬央怔了怔,抬眼望着急赤白眼、形同市井泼妇的八皇子秦阆,一时像是完全不认得他。

秦阆却仍气不能平。“倘若有朝一日,孤问鼎山河,孤必定要替母妃报仇!这个姓程的,连同宫里头那些人,孤必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秦阆骂得越来越狠厉,与石家人酷似的眉眼像是染了血。灯烛里的油汪着,没有熏香,也没有宫室层卷的幛幔。他落魄了,才会来寻他。

才会记着他这个幼年伴读。

姬央复又垂下眼,耳内纷扰。过去他总是听秦阆说话,听秦阆谈笑,有时就连他自家都忘了,他究竟是姬央,还是八皇子秦阆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眼帘前突然覆了个影子。秦阆摇晃他肩头,红着眼,咬牙逼他。“姬十八,孤要去荆门!荆门外三道节度使皆有兵,你随孤一道去!”

荆门是秦阆未过门的正妃冯氏亲族所在,节度使便是冯氏之父。秦阆身为皇子,年已及冠,却仍未能在朝中扎根。祸事临门时,他又去寻妻族庇护。倘若此人当真为世主,其妻族必定扶摇直上,假以时日,又是外戚专政。

姬央缓缓地撩起眼皮,望着他,腕骨间念珠长而沉重。“倘若殿下当真为世主,愿待天下黎民苍生如之何?”

“黎民苍生?”秦阆怔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地怒道:“若苍天待我仁厚,我自仁厚!可如今是天要灭我!十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孤说话?”

“听了,都听见了。”姬央惯常地应承他。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道:“殿下须姓秦,不姓石,也不姓冯。”

秦阆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姬央起身,念珠从腕骨间垂落,他一身僧衣的模样站在灯下格外瘦削。然后他单手立掌朝秦阆诵了声佛号,竟毫不留恋地抬脚往外走。

“你去何处?”秦阆追出去问他,几近气急败坏。“姬十八!孤允你来此间休养,是为了保全你,让你韬光养晦,并不是当真要你出家为僧!”

姬央走在佛寺黑沉沉的翘角屋檐下,人也像是枚剪影。他回过头,笑了笑。静静地,最后一次朝秦阆行礼。“十八会于此间山寺修行,日夜为殿下祈福。愿殿下,永世安康!”

那是八皇子秦阆最后一次见到姬央。

乾元二十五年十一月,八皇子秦阆果然于荆楚之地起兵,自封为楚王,发檄文昭告天下,剑指长安。朝内以绣衣御史程怀憬为首,掀起了一场诛杀八皇子党的大血洗,昔日与秦阆交际者,大多被下诏狱。覆巢之下,朝内人人自危。

次月冬尽,昔日鹿鸣宴中褒衣博带的世家子姬央、长安弹铗少年郎中最正经的姬十八,于伏龙寺中认胡僧情巳为师,正式剃度出家。

**

乾元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九,宫中终于传钟,圣主渌帝于无极宫薨逝。百官皆着麻衣,号哭跪拜。为了是先拟定谥号,还是先筹备储君登基,太常寺与鸿胪寺争的面红耳赤。

丹丸散案依然不能结案。

御史台内日常人声鼎沸,但是与先前却又不同。原主持协理的大皇子秦蔺正在等待立储宣诏,八皇子秦阆潜踪出关,疑似去了荆楚之地。余下的二、四、五、六、七、九、十二皇子,尽皆入宫服丧。真正主掌卷宗的成了绣衣御史程怀憬。

八月十五,因为尚在国丧期,中秋宫宴破天荒没办。禁宫内外出入的都是穿粗白麻衣的朝官,人人眼皮肿的像鱼,就连寒暄时都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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