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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98(2 / 2)


程怀憬亲自带着龙贲军抄家,得:南海珊瑚树九株,高达二十尺。夜光珠一斛,大如小儿拳头者十一颗。金十箱,银二十三箱,钱三百万贯。白壁一双,玉斗六对,雕金器一千三百六十件。前朝字画卷轴上百余幅。绫罗绸缎布匹不计其数。

龙贲军又从长安石府地道内寻得铠甲上百副,以及宫中禁制的圣人朝服一套。连夜捧着,奔马送入深宫与二圣过目。

正打算退居长寿宫的中宫旻皇后亲自拟诏,诛大司马石广三族。

石广伏罪,妻妾姬使三百余人发配教坊司。石家子弟二十一人皆下诏狱,定于乾元二十五年秋问斩。

石广数罪并发,结党营私、私通西域都算重罪,最重者,是其家财豪巨,疑为他日谋逆作绸缪。旻皇后拟诏,程怀憬结了卷宗,以最重者为叛国罪,三日后车裂。

八皇子秦阆仓皇避居长安郊外华池畔别苑,从丹丸散案协理退出。八皇子秦阆生母、大司马石广的嫡妹石妃断了活路,被迫于后宫自缢。曾富可敌国的长安石家,瞬间树倒猢狲散,资财尽数没入国库。

朝野震动。卫尉李鸿乂称病避嫌,生怕因素来与石广交好,被一同拿了去。就连卫尉府内的那株南海红珊瑚树,李鸿乂都嘱托夫人王氏,派人送去御史台,充了贼脏。

长安程五郎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得圣人荣宠,特赐第二日七月初十由太常寺为其办合昏礼。虽然君臣尊卑有序,圣人不能至臣子府邸观礼,却特地下诏,命三品以下朝官皆须于黄昏后去程府贺喜。

七月初九日酉末,李仙尘奔至程府,拦住了刚从御史台回家的程怀憬。两人于程府门前相遇,车马辚辚,挂有陇西李家家徽的马车不肯让路。

“郎君,是鸿胪寺寺卿李大人的车。”杨家仆毕恭毕敬地禀报。

程怀憬撩开车帘,一脸倦色。“请李大人入府叙话。”

两人前后脚进了门,程怀憬刚在花厅内坐下,气息尚未平定,仆从就引着李仙尘匆匆地进来。

“二十三郎今日不该拦我。”程怀憬揉了揉眉心,倦怠道:“如今丹丸散案尚未了结,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御史台,二十三郎贵为九卿,须避嫌。”

李仙尘沉默地凝视他,片刻后,突然掉开话题。“倘若明日不是你大婚,今夜,你还不会回府吧?”

程怀憬眉心跳了跳,春葱般指尖放下来,藏于袖底。“二十三郎今夜来,是为了弟大婚之事?”

“也是,”李仙尘缓缓摇头。“也不是。”

“那弟就猜不得了。”程怀憬连着月余不曾安枕,说话都嫌费力气。但李仙尘不比旁人,他耐住性子,好脾气地笑了笑。“还望二十三郎明示。”

“五郎,”李仙尘声音沙哑。他近日过得也不好,咯血症时有时无,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两颊颧骨高高凸起。“为兄此次来,一则为私事;二则,石广到底是长安新贵,诛灭三族,何其忍心也!”

“长安新贵?”程怀憬冷笑一声。“二十三郎大可明说,他石家原本就是因着在我朝太.祖皇帝起兵时,倾囊相助,耗尽数十万贯银钱,助太.祖养兵。皇帝发不起的兵饷,是他石家发的。”

李仙尘默默不语。

“可过河拆桥的须不是我等世家,或是某一人。”程怀憬目视垂首侍立的杨家仆从,笑容越冷。“天心难测,须不是你我所能揣度的。”

“石家覆灭的如此之快,朝野惊惧,于五郎你声名亦有损。”

程怀憬藏在袖底的手指动了动,殷红薄唇微分,挂着抹凉笑。“二十三郎又忘了,弟乃绣衣,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弟经手去办。”

李仙尘起身立在廊下灯影中,良久,为其哀。“五郎,圣人有言,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也。代大匠斫者,稀有不伤其手矣。五郎何至于此!你知世家子如今唤你什么?”

“不知晓,也不甚在意。”程怀憬淡淡地道:“已近戌时,弟从府衙回来,只觉得腹饥。二十三郎可要在此处留饭?”

这是要撵他走。

李仙尘垂下眼皮,呼吸声从喉管内喷出来,控都控不住。“今日为兄在散朝后,去了华池。”

华池是当朝诸多世家子惯爱曲水流觞的地方。原本是渭水,但那处林间易藏人,须多带部曲仆从,每次小聚,都极其扎眼。逐渐的,各位出自世家门阀的年轻朝臣们若是有事商议,便都会去华池,画舫浮于水上,话语亦作了那流水面上的清风,且走且散。

程怀憬假作不知晓,又笑了一声。“二十三郎好兴致!”

“各世家子都觉惶恐不安。”李仙尘抬眼盯着他那双夭美的桃花眼,逐字逐句地道:“五郎,他们呼你为——人魔!”

桃花眼底那粒鲜红泪痣抖了抖,少年玉雪般的脸变了色。

“河间程氏五郎,如珠如玉,具绝代风华。掷笔可为良将,乘舆堪作廊庙宰。五郎……你,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又是何至于此!”程怀憬愤怒地甩开李仙尘递过来的手,拧身扭头,不错眼地回望那双深不见底的点漆眸。

“陇西狂生李二十三郎亦是我朝第一才子,不世出的俊彦!此案,是你我共同谋划,当日里也不曾见二十三郎如此多愁思!我入深渊,至死不悔!二十三郎若是觉着悔,大可从这道门走出去,与我割袍断义!世人只会称你磊落!所有污名,我一人受着!”

“五郎,为兄并不是这个意思……”李仙尘脸色惨白,喉结滚了数次,欲言又止。

“我不须你来说教!”程怀憬掉头就往花厅外走,冷笑连连。“为朝廷办案,不过吃他秦家人俸禄,替他秦家人解忧。弟乃绣衣,乃佞臣,不是二十三郎所说的廊庙宰!”

李仙尘抬于半空的手滞了滞。手腕清瘦,从宽大的黑白鼎纹袖底探出来,支楞得格外突兀。

“是了,二十三郎惯爱吃斋念佛,怕是见不得血。弟这就……”程怀憬恰好愤愤然回头,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腕间,怔了怔。“你的数珠呢?”

总是这样!他总爱把话说得这样决绝,近似于凉薄。然后一转身,却总比世人纤细,玲珑七窍心,大约说的就是程五郎了。

李仙尘心内说不清什么意味。又酸楚,又肿胀,约莫还有点贪。他想捂着这个人,捂在心里头,不,须把心掰开,然后仔细地把这人藏进去塞好。外表不能让人瞧出,瞧出来了,世人都会来夺、来算计他的心头好。

他就是他的贪念。

“扔了。”李仙尘笑了笑。“心头野马脱缰,纵有锁缚,亦早栓不住。”

程怀憬默了默,像是不知怎么接话。但是也停下了出花厅的脚步。皱着眉问他:“二十三郎可还有旁的事?”

李仙尘摇头。

“既如此,明日还请早些来观礼。”程怀憬寒着脸,丢下这句后,匆匆地拂袖而去。在厅外嘱咐杨家仆的声音依稀传来,“……尔等恭敬送李郎君出府。”

李仙尘的手此刻才收回,缓慢地背在身后,黑白鼎纹常服笼着他,像是衣服在穿他。

衣冠是活的,他不过是藏在衣冠里的一只鬼。

**

七月初十,朝廷宣布先帝独子、江南燕王薨,遗骨从渭水外运往邺城皇陵下葬。燕王无子,长安二圣为之治丧,白衣白马,深宫禁卫百人扶棺。

白幡下,长安大街小巷市井坊内纸钱成串被狂风卷起,瞬息后又落下,纷扬覆棺盖。

鸿胪寺寺卿李仙尘面色漠然地坐车缀于丧葬队伍后头,在与程怀憬的迎亲队伍相遇时,片刻不停。

“程大人,咱们与燕王的队伍撞了。”太常寺杂役低着头,来马前请程怀憬示下。

程怀憬闭了闭眼。生,不曾与秦肃同伴。临了这厮死了,却还要巴巴地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像是生怕他不疼,又像是,生怕他忘了他。

“让他们先过。”

“是。”

半盏茶后,程怀憬一路逆着纷扬的纸钱串子,头戴黑纱笼冠,身穿宽纱红衣衫儿,骑在青骢马上往万年县许宅迎亲。在他身后诸姓子弟均沿袭世家娶妻风俗,换上了白色傧衣。清一色少年如玉郎君,茂美瑰姿。

太常寺派了两个宫中小黄门监礼,说是长乐宫特地指派的。两个小黄门都生着惨白的脸,尖下巴,笑起来的模样像是墓葬堆里的纸扎童子。

他怕不是娶妻,而是送葬。

程怀憬轻轻地转头,遥望长安繁华街市,阡陌纵横如棋盘。他执棋两年余,到底……还是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拜天地】头尾有三章,emmmm,么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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