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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97(2 / 2)


“孤此生,只为了他一人而已。之所以博天下,是因为孤得护着他!只有这天下安稳,孤才能长长久久地护着他!”

“说的漂亮!燕王爷这番言辞,当真漂亮极了!倘若程家阿淮在此处,怕不是被你迷惑的为你挖心掏肺都甘愿!”梅纶惨白着脸,尖利地笑道:“可惜我不是程家阿淮!他须年幼,不晓事,本官在前朝后宫摸爬滚打这些年,就从不曾见过谁,为了另一人,能不计死活!”

“你见过。”秦肃缓缓地抬起眼,直视他那张靡丽妖冶的脸。“有一人,不惜自.污,以皮.肉与青春为计,为了另一人复仇。苟活十余年,从不曾言悔。哪怕这天下人都骂他失了人伦,哪怕这长安市井匹夫都以淫他为乐,哪怕……”

“够了!”

梅纶全身都在抖,面皮惨白,凄厉地打断他道:“我知你们都瞧我不起!我不须你们瞧得起!”

“孤并没有瞧不起你。”秦肃平静地应他,叹了口气。“梅大人与孤说世人皆薄幸,孤只是说,并不是。纵然道阻且长,既行,则终会有成就日。梅大人能为姜司空做到如此地步,孤也能。”

顿了顿,又道:“我知你不能信孤,孤亦无甚长处,能令你信。孤十一岁出征祁山,往复六次,开府于僻远江南。世人都传孤荤素不忌,是个浪荡子。然后孤又有私兵幕僚,却大半被旁人收买。孤父母双亡,前朝后宫都无人可用。孤背水一战,密谋于江南起事,想覆了长安。若成,则可享九五至尊。若败,则尸骨无存、留骂名于后世。可孤不得不行此艰难路!长安不会让我活,我死了,谁替我护着他?”

梅纶渐渐收起面上悲色,漠然道:“自然会有人护他。”

“是,或许有。”秦肃突然笑了笑。“可孤不放心旁人。谁护着他,都不如孤。”

“狂妄!”梅纶冷笑。

秦肃眯着眼儿笑,目光越过了这落着雨的荒舍,一路飘往长安。“孤不在乎名声儿,也不在乎……孤什么都不在乎。孤只求着,这辈子能同他欢好,生同衾死同穴,学那鸳鸯交颈。然而孤又舍不得他,他不能死,他须活得快活,所以孤就只能走这世上最难的路。他要权倾天下,孤想给他。”

他语声越来越轻,全身多处负伤,又中了毒,他昏迷了太久。

前世他起兵,也是为着长安不肯容他。可那时他没了指望,只想鱼死网破,死也要死得解气。今生他有念想,他想赢。

特别、特别地想赢。

只有赢了天下,他才能允那人一世快活。那人要权,他给他权。那人要名,他给他名。

梅纶声音也变得很轻,轻的近似呢喃。“你当真不会负程家阿淮?”

“孤护他,便不会娶妻,不会生子,亦舍不得负他。”

“哪怕你将来赢了?”

“哪怕孤赢了。”

梅纶久久地倾身凝视他,最后一言不发地抬直身子,掉头就往外走。

**

出了房门,梅纶对安静候在院子前的暗十一与暗十二叹了口气。“你们都听见了?”

“是。”

“都听见了。”

暗十一与暗十二双双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梅纶负手立着,抬头看向院子里很高的天空,密雨成片降落。在这荒舍中,他不再需要笼暖炉,心头也热的很。秦肃那番话打动了他。

梅纶从不知自家如此多情,又或许,是因为他将死了,要死的人,心总会格外软些。离开长安前,他便已知自家活不过三个月。如今为了秦肃的伤势,他淹留过久,恐怕此生不能活着到南疆了。

不过三言两句,就让他改了主意。果然他做不得江山谋臣,只能在史官笔下做名佞幸。

梅纶自嘲一笑。“既然都听见了,你们且都进去,将他昏迷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说与他听。”

暗十二犹豫着抬头。“包括七月初十那件?”

“嗯,包括那件。”梅纶负手冷笑。“本官倒要看看,燕王爷打算怎么做,既要不负山河,又要不负卿!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通天本领去做!”

梅纶与秦肃赌气,两名暗卫不敢搭话,只觉得牙酸,发愁待会儿如何跟王爷开这个口。

“进去吧!”梅纶反倒催他们俩。

“是!”两个燕王府暗卫异口同声地应了,脚下却不动。

梅纶踏着木屐往外走,执着一柄雪色梅枝油纸伞,在雨夜里提着盏风灯。风飘过来,夹杂着雨丝尘屑,却始终不能灭了那盏灯。

“再过得几日,燕王身上大好了,我便启程去南疆。”

两名暗卫闻言一怔,相互对视了眼。“那我等……?”

“你二人,连同劳心亭外驻扎的数千民勇,”梅纶缓缓地回过头,勾唇莞尔。“都去江南吧!跟着燕王,或许,尔等他日也能博个富贵荣华、封妻荫子。”

这是将秦肃当他日帝王来看了。两名暗卫终于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在荒舍中他二人没易容,用的是本来面目,均是十七八的少年儿郎,最喜的是舞刀弄枪,梦里魂里都爱听那铁马金戈。

梅纶瞅着他二人,笑着回头撑伞走了。

**

灯下榻前。

暗十二单膝跪地禀报。“王爷,当年负责先帝膳食药剂采购的老黄门找着了。程先生借丹丸散案办的,顺势做了些手脚,将太医令郭仪一并拿了。当朝要查办的原本是丹丸散是否有毒,无极宫里头那位到底是不是圣主,但是程先生那头……”

“他办不下去?可是有人刁难他?”秦肃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焦躁道:“御史台是博陵崔家的地盘,那起子腌臜货,必定是刁难他了!”

暗十二默了默。“程先生在御史台,与二皇子走动甚勤,弘农杨家、南阳郭家、黄河刘家以及琅琊王家,都肯帮衬先生。”

“黄河刘家,少府任职的刘仃?”

“是。因为程先生要去少府调令封查太医院,此次拿下太医令郭仪,刘少监出力不小。再则,程先生接手查办石大司马案后,琅琊王氏甚是感念先生仁义。”

秦肃听着有点晕,皱眉打断他。“大司马案又是怎么回事?”

“卫尉司李夫人出自琅琊王氏,王家与石大司马有宿怨,昨儿个,七月初二亥时,宫中突然下诏命彻查大司马。彼时石大司马正在宫中巡视,就在未央宫后牡丹苑拿的人。程先生亥时接了诏书,立即让龙贲军连夜封了大司马府。程先生雷厉风行,琅琊王氏甚是感念。”

缓了缓,暗十二偷偷抬头瞄了眼秦肃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梅大人说,琅琊王氏历来掌兵,这次大司马倒了,他们是最高兴的。”

程怀憬居然能调得动龙贲军?

秦肃沉吟。看来此次中宫那对母子决意要杀石广,不然程怀憬没这个胆量,须也调不动兵。但还有件事,透着奇怪。

“丹丸散案与大司马石广案,都着落在先生头上?”

“是。”

秦肃变了脸,忿忿地捶打榻沿。“欺人太甚!”

暗十一与暗十二面面相觑。

“他刚去御史台办案,怎地就将两桩大案都交与他一人?难不成他不须吃喝,不须睡觉?”秦肃又愤愤然道。

俩暗卫这才晓得王爷是心疼程怀憬辛苦。

暗十一抿了抿唇。“王爷,还有一桩……”

“还有?”秦肃激动的语调都变了。

“……是,”暗十一硬着头皮禀报。“丹丸散案朝中原本是想在太医院找个替死鬼,几个皇子大约都商议过,想在月底结案。结果程先生说,太医令郭仪所记录的药方,瞧着像是与先帝病重时所服相似。因此,程先生想彻查先帝薨逝一事。”

砰地一声。秦肃失手坠了药碗,大手前探,揪住跪地的暗十一。

“……他、他当真如此说?”

“是,今儿个朝议,女主依然不曾临朝,群臣都炸了锅。”

秦肃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就连胸腔里头,都觉得苦涩。药碗及身上所缠纱布沾染的药,都不及他心头苦。苦得他几乎要坠泪。

程怀憬在替他查案!想借丹丸散案,替他查验先帝被毒杀的秘辛!

他……怎么敢?!

“所以梅大人觉得,王爷眼下最要紧是尽快养好伤势,属下等会护送王爷回江南。一旦御史台爆出先帝被毒.杀,王爷便可在江南借此举事。再者,王爷没死的消息,也须抢在朝廷昭告天下前,尽快澄清。”

暗十一与暗十二对视,随后双双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

“王爷,事不宜迟。”

“王爷须尽早准备!”

梅纶说的都在理。两名暗卫也还算忠心。——方才,他赌赢了。

秦肃却高兴不起来。

历来朝臣擅自介入帝王家秘事,从无一人得善终。程怀憬身为绣衣本就危险,倘若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暗杀,或是被宫中寻个罪名下狱。杀了先帝的,十之八.九是他叔父渌帝。

秦肃沉默了足有十息,忽然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七月初三。”

“暗十二,上次你去长安程府替孤查案,他可曾有话让你带回来?”

暗十二顿时脸苦得打皱,拼命低头,恨不能用脚尖踢穿这黄泥地,好顺土遁了。

“暗十二?”

暗十二苦着脸抬头,没说话前,先咽了口唾沫。“有。程先生说,七月初十那天,望王爷记着去长安程府观礼。”

“观何礼?”

“观……观他与中书省许鹏飞之妹、许氏眉娘的合婚礼。”

“你再说一次?”秦肃浓眉高挑,满脸莫名。“孤中毒深了,耳朵不好,竟没听清。”

暗十二将头叩得怦怦响,闭着眼睛,鼓足毕生勇气,又大吼了一声。

“王爷,程先生他、他七月初十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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