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憬以手拢住淡青色斗篷,偏头望向十四郎。“呵!一招夺命!”
十四郎抿唇。“神龙山功法,历来都是夺人性命,从不留后招。师父教我的,都是杀人的招式。”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这几人都是绿林里的,来时路上我见到有缉捕画像。按应天律法,江湖事,江湖了。阿淮你先走!待我处理了这头,再去追你。若是怕江湖寻仇,你走你的,我在暗中护着你也行。”
程怀憬不言不动,唇边含着抹奇异的笑意。
十四郎愣了愣,估计是他不放心,又道:“要么我还是替你雇些护卫,或是去信让二师兄霍无骨下山护着你吧?二师兄为人谨慎,通晓人情世故,不似我这般愚笨。”
“你的二师兄,也与你一般,愿意事事都维护我?”
十四郎不知他为何把话题岔开,茫然抬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所以阿淮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你我一道同行!”
程怀憬拍了拍衣角,乌皮靴下踩过鲜血,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十四郎背着长剑,拔脚追了两步,然后又犹豫地停下。程怀憬的语声却遥遥地从楼下传来。
“即是江湖事江湖了,那么,这笔血债……阿四你可担得起?”
“自然担得起!”十四郎忙应了,下意识挺起胸膛。
程怀憬已经下到一楼的楼梯尽头,听到这句话倏然回身,春葱般的指尖轻搭在扶手。青色斗篷动了动,笼在斗篷内的脸依然含着那抹廖远笑意。
然后他冲十四郎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你既担得起,那么,我又有何不敢的?”
十四郎怔住。再抬头,程怀憬已径自出了客栈门口,翻身上马。乌皮靴底的黑泥沾了红血,夭夭桃花面孔却依然温和的不带丝毫烟火气。
“阿淮!”十四郎探身唤住他。
“嗯,”程怀憬含笑催促他道:“一道走吧!”
酒楼内一霎时人去楼空,就连掌柜的都逃命去了。无人知到底是江湖仇杀,还是官府绣衣办案。直到程怀憬出了酒楼牵马,都没人敢去报案。有个畏畏缩缩的脑袋藏在树后影子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几眼。
十四郎抿唇,从桌上抓起帷帽,匆匆下楼去追程怀憬。
夜色凄惶,风吹动酒楼前的灯笼。映照的红灯下月影都像是波折的血。十四郎三两步赶上去,从树木后头拽出个人,嘱咐他去官府报案,又说明他杀的这几人,都是有赏金的,赏金便给酒楼做赔付。
被他拽住的那人面色惨白,嘴唇一直哆嗦个不停。无论他说什么,那人都是一迭连声地“是是是”、“好好好”、“求大爷饶命”!
十四郎交代完,也不管那人到底听懂了几句,右手勒住缰绳。
从始至终,程怀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候着他。见他此刻手拽缰绳,微带惶恐地望过来,便朝他伸出一只手。“只带了一匹马。今夜不及投宿,待到了明日,再去给你买马。”
十四郎虚虚地搭住程怀憬的手,然后轻巧地一跃,将程怀憬护在身前。“前头应当还有别的客栈。”
“不了,”程怀憬摇头。“既有官府缉捕文书,那几人还敢公然出来吃酒,大约总是有恃无恐。你我还是避开些好。赶路要紧!”
十四郎再次抿唇,咽下喉间所有未竟的话语。缰绳一抖,依言往扬州方向连夜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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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月华被阴云遮掩。
到得一月十一,破晓时分,天空突降暴雨。十四郎在狂风中护住程怀憬,四处寻屋舍避雨。
野有蔓草,四面楚歌。像极了前世那无数个颠簸逃亡的日夜。
程怀憬猛然在马背上仰起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程怀憬一把掀开帷帽,直视密云冷雨的天空。雨水浇湿了他的斗篷,乌皮靴底血渍犹存。他笑到不可自抑,然后偏头转向一脸莫名的十四郎。
“雨水乃发迹喜兆!阿四,今科入长安后,你我必定同登荣昌!”
“阿淮,”十四郎抿唇。“须仔细你的身子骨,莫让寒气侵染。”
程怀憬大笑摇头。
“我只愿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程氏族徽为鹰,生为猛禽,自当博一次……鹰击长空!”
十四郎也愣愣地笑了。“不避雨?”
“让我再淋一次,这乾元二十三年的春雨!”
程怀憬唇边笑意渐深,眸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