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嘛,都图个吉利风水好,这种一看就会赔钱的铺子,谁又有胆量去开张呢?
当然,拧种也不是没有的。
此刻,宁徽停在了这条街最最尽头的一间铺子前,微微打量半晌,随后隐秘地笑了笑。
铺子门前顶着一张破落的匾额,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棺材铺子。
这铺子名起的倒是直白,而且这铺子和这整条街的气势相得益彰,颓废得令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歪歪扭扭的蜘蛛网,顺着店铺牌匾的两端,垂挂而下,在风中张狂而舞,仿佛一条捕兽袋。
这店若不是倒了,便是这掌柜的为人极懒。人家的店铺匾额就算不是擦拭得油光锃亮,至少不会结出了蜘蛛网吧?
这蜘蛛网跟柳絮一般随风荡漾也就罢了,都这个时辰了,店铺还从内紧闭,一点做生意的迹象都没有,让人不由得猜测,这掌柜的不是还没起床,大概就是……已经死了。
没办法,卖棺材的铺子总是让人能浮想联翩出来一大堆……丧气事。
宁徽就在这间充满了丧气感的店铺前,站了一小会儿,确定四周动静之后,才探手敲门。他的敲击很有规律,四长三短,转回来,再连敲七下。
门内毫无动静,但是门板因为这种敲击引起的震动,带下来不少浮灰,虚虚幻幻落在宁徽的靴子上。
宁徽低下头,瞅着那飞灰,在风中片刻后又被吹得了无痕迹,就像……人的一生一样。
门内终于有了少许动静,有人慢吞吞从内摘下门板,咣咣当当间,又是一阵呛人的飞灰。在这片噪声里,有个男人懒洋洋打哈欠的声音尤其明显。
拆下的门板后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络腮胡子显得人很是张狂,又隐隐藏着颓废,但那双微眯望过来的眼睛却无声透出犀利。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宁徽后,出口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冲劲,“敲什么敲,家里死人,急着用棺材啊。”
宁徽的回答很平静,“是啊,很急,片刻耽搁不得,扰了掌柜的休息了。”
男人一脸不情愿地拆下了余下的门板,挪开身子,无声盯着宁徽进了铺子,才满不在乎地带上门,“定多大的尺寸啊?我们可是要先交定金的。”
“这么破的铺子竟然还没关门大吉,想来棺材的质量必然是很好的。”宁徽边说边徐徐打量了一圈这家萧条至极的棺材铺。
“倒是有些眼光。”掌柜的哈哈一笑,“人活着时受罪也就罢了,死都死了就别委屈自己了,我们店里的棺材板子都用的上好的木料,又厚又结实,客人放心,保管那尸身不会被什么野猫野狗叼去就是了。”
宁徽无声瞅了他一眼,没吱声。掌柜的问道:“客人定多大的尺寸啊?给谁用?”
宁徽淡淡道:“自用。要最好的木料。”
“自用啊?”掌柜的又打量了宁徽一番,“看着客人康健的很,哪里需要这棺材?”
“人有旦夕祸福,谁能预料吉凶?此次入帝都,有件棘手的事情待办,所以未雨绸缪一下,免得真有那么一日,再定棺材,恐也是来不及。”
掌柜的道:“刚说了,我们木料好,所以嘛价钱也贵。”
宁徽道:“贵不打紧,不过总要先看看店里现货到底如何,才能放心。”他边说边望了望掌柜的,“刚刚听掌柜的所言极是,人活着时委屈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死了还一幅凄凉景象,恐怕真是难以甘心。”
“这个嘛,可巧,有现成打好的棺材,在后院里晾漆,人家定的,不过木料也是极好的,客人跟我前去瞧瞧?”
宁徽道:“甚好。”
掌柜的当先打起通堂的蓝布棉门帘子,引着宁徽去了后院。落下帘子,转身关门的瞬间,掌柜的极快速地单膝跪地,给宁徽行了一个礼。
宁徽抬手去拦,奈何掌柜的下跪的力道极大,于是便作罢由了他。
掌柜的礼罢起身,也没有看宁徽,一马当先扭身走在了前面,可是那扭头的一瞬,宁徽看见他鼻翼翕动的厉害,嘴角隐隐发抖,似乎在强自隐忍着某种情绪。
忽地,心底涌上来太多的感慨。走在身前的男人依旧高大,走路时背脊习惯性端得笔直,只不知为何,宁徽却觉得,数年不见,他已老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