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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正司女官(2 / 2)


便伏低了头待着不动了。

皇帝想了想也没有追问,只把气的跳脚的皇贵妃谴回,领着阮木蘅出了殿门才说,“跟朕回宣和宫。”

撩袍待走,却见后面的人木然不动,转身以眼神询问。

阮木蘅稍稍嗫嚅,看了一眼配殿里好似还哽咽不绝的女人,迟疑说,“皇上需不需要去宁贵人那坐坐?毕竟宁贵人今日受到了惊吓……”

景鸾辞怔了一下,轻哼一声,“朕怎么样还需要你教?”

阮木蘅禁声,恭谨领命一路跟着进宣和宫。

到了内殿,阮木蘅仍旧接着跪地,大总管周昙和其他一干太监宫女来往着伺候皇帝更衣盥洗。

直至换了寝衣,所有人退下后,景鸾辞慵倦地坐到塌上,望着一脸雪白头发乱湿的人出声询问,“怎么说?”

阮木蘅挺直的脊背跪得发酸,微微抖了抖,垂着眼睫毫无波澜地回禀,“此次案情是皇贵妃蓄意栽赃宁贵人,意图谋害皇嗣。”

景鸾辞微怔,随即哑然失笑,“我都忘了你一向是这么直接!”换了一边手杵膝,“证据呢?”

“没有证据,只是奴婢个人的推测。”

“宫正司现在无凭无据,也能血口喷人了吗?”景鸾辞嘲讽地道,深藏色韵的眼眸一寒,凉凉地笼下她,“那宫正大人且说说,您怎么没有证据就推断的?”

阮木蘅眼皮都没颤一下,语气平仄无奇简单陈述道,

“奴婢觉得,首先是时间不对。愉福宫和翊宸宫相隔甚远,中间还有两所殿阁,皇贵妃却在仅仅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齐集了一干整装待发的侍卫不说,还能从翊宸宫赶到愉福宫,硬闯入宫门……若不是她早有蓄谋,在外蹲守,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这些事。”

“还有,那男子甫一问便全盘招供,一心求死,甚至要撞柱自.杀,这不合情理,而宁贵人明知道自己家藏奸夫,却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

景鸾辞忽而皱眉啧一声,显然早已心知肚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没什么惊讶地打断她说,“怎么解决?”

阮木蘅实在是处理了太多次皇贵妃的烂摊子,直言说,“那就看这次皇上是否继续姑息纵容皇贵妃了?”

顿了顿,“若要奴婢真找证据,真往下查也可以,即使不可以还有慎刑司兜着,想要皇贵妃落马遭殃,那么多的案底简直易如反掌。”

她说完几不可闻地微微一哼,一闪而过地露出一抹讥讽。

景鸾辞不觉心头火起,这人就是这样,一脸若无其事云淡风轻,说的做的却比谁都冷酷无情。

恼恨地伸手挑高她的下巴,看着手上轮廓柔和、眉目明澈的脸,想到这张脸下那五毒俱全的蛇蝎心肠,更加厌恶地冷笑说,“卫翾案底再多也比你干净,不像你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在宫正司三年沾了多少鲜血仍旧能面无惭色。”

阮木蘅心下好笑,景鸾辞对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包容性倒是强,不管人家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仍旧是谁也比不得的心头好。

抬眼见他寝衣敞开着,袒露出胸前骨肉匀称的肌理,睫毛一颤垂下来,嗪着微笑温和地说,“这宫正司不是皇上当初差使我去干的吗?”

“哦,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

景鸾辞将她的脸甩到一边,放开手说,“现在看来合适得很。”他侧仰到床榻上闭上眼睛,“这么有本事就跪一夜吧。”

听寝殿没动静了,守夜的太监便垫着脚跟进来熄了灯火,待要出去时看了看跪得僵直的阮木蘅,又好心留了一盏塌边的座灯。

阮木蘅板直了脊背眼观鼻鼻观心,仿若老僧入定,垂眼望着膝下地毯,耳边听着那逐渐均匀深长的呼吸声,才慢慢叉开了腿跪坐到脚上,视线渐渐抬起肆无忌惮地考究着沉寐的睡颜。

他长了一张最锋利英俊的脸,利落的下颌线,高耸的鼻子,凌厉的翅眉,一双眼睛尤其清贵特别,半掩时微挑的眼尾藏着说不尽的气色神韵,而全望着人时幽黑得望不到底,有种浓重寒凉之感。

唯独只有这时候。

沉睡的时候,闭上深不可测的眼,那料峭的寒意才会褪去,比女人还要蜷曲纤浓的睫毛覆盖下来,使他多了一些年少的羸弱温柔。

阮木蘅细细看着,不由心里一叹。

她记得以前他平素里也会笑的,虽然不多,但很清澈温和,以前他们关系也很好,不像现在这样相看两厌。

她是罪籍身份充入宫中为奴,最开始分到皇子们读书讲学的承明庐做洒扫,机缘巧合下被如今的皇太后以前的景焻帝的皇后娘娘要到翊坤宫当差,并做六皇子景鸾辞的侍读,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二岁。

她还是个笑容憨甜、不具心机的丫头,而他已经颇有少年人的持重老成,平日里经常因为读书写字的事教育她,罚她抄写一遍遍的《老子》《德经》,但是私下却很照拂她,免去了入宫来挨饿受冻的悲苦生活。

如此乐悠悠的状况,直到她十三岁那年发生了改变,她开始为坤宁宫皇后娘娘办实事,最紧要的一桩,就是去冷宫给因为疯魔被幽禁的绾嫔送饭食。

直到那时,阮木蘅才知道原来中宫皇后娘娘并不是六皇子景鸾辞的生母,他的生母是绾嫔,在他十岁那年发疯了被打入冷宫,随后他便被先帝送予皇后代养,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从知道真相起,她便有了心计,开化地理解为何景鸾辞和皇后之间不亲密,为何他们互相防备,又为何有时她提到皇后便换来他的厌恶,以及他有时莫名其妙的忧郁和孤独。

但彼时的阮木蘅不敢违背皇后的意思向她提起绾嫔,提起她的差事,这无端加剧了她的忧愁,时时惧怕着哪天因为这件事和景鸾辞闹崩。

而状况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煎熬到她十六岁那年,景鸾辞被立为皇储入主东宫的那天,同一日冷宫的绾嫔也殁了,死掉的原因是她亲手送去的那一碗加了附子毒的饭。

那一夜冷宫中时时疯笑的声音终于静寂了,而远处太极殿摆宴,祭天祭祖,贺庆郢朝有了继承大统的皇储,一宵的歌舞升平,直到夜间下雨群臣散去,在残留的灯红酒绿中,景鸾辞跌跌撞撞地从正殿冒雨前来,一身湿气满目通红地立在在太子宫的下人偏房里,字字泣血地问她,“我原本以为你对她好,却为何要杀死她?为何要辜负我?”

一句话,阮木蘅所有的担忧成真,原来他全都知道,知道是皇后抢了他,也知道她一直监察着冷宫,更知道那一日的饭食是她喂下的。

年少的感情在那一刻分崩离析,景鸾辞一遍遍地问着,在她无可辩驳中失望伤心愤怒,极夜中撕扯下她的裙裳,忿恨地强幸了她。

那一夜后他们再不相见,乃至她三月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六神无主地去找他,他只是从书案上平淡地抬起头,残忍地哂笑着说,“谁知道是哪个的野种?你向来和四皇兄关系好,是不是他的?”

然后赐了一碗剧毒的堕子汤给她,她绝望地问为什么,而他只有一句:“你不配。”

最终幸好是阮木蘅命大,就像那四处缠绕的蘅芜,一线生机便能生长,缠绵病榻半个月,硬是活了下来。

阮木蘅怔怔地乱想着,好似在他的睡颜上,在灯光里看尽了他们已经充满鸿沟的前半生,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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