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天色却渐黑,比早上都不如,天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沉沉甸甸要压下来,远处的山峰没在云中,遍目苍凉,山间摇曳的树,就像是蹒跚的人影。
金元宝来敲贺朝凤的门:“贺朝凤?”
里面道:“进。”
跟在后面的傅清离耳力好,他听了这一声,暗道,怎么半死不活的。
一推门进去,金元宝和傅清离都被贺朝凤吓了一跳。贺朝凤歪歪靠在塌上,满脸菜色。
金元宝赶紧上前道:“你怎么啦?”
傅清离站在不远处打量贺朝凤。自那日离开,傅清离自己也躺了几天,他所听说贺朝凤,都是从容泽嘴中得来。难道容泽没有夸张,贺朝凤果真伤的厉害?
不是。其实是贺朝凤写稿写的激情上头,一时不察端碗就喝,中了那粥的道。眼下腹内如操兵练将,杀伐震天,敲锣打鼓庆祝它们赢了。
哎,所以说这些套路啊,防不胜防,从前贺朝凤屡次三番中招,就是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幸好这世间有一种办法叫莫挨老子。
眼下容泽就在此地,贺朝凤总不好当面说容泽的药不好。也许只是药放凉了,其实并不关容泽的事呢?
贺朝凤只能说一句没事,顺便和这个己方相中的奶妈打个招呼:“容先……”
吃瓜的小白把瓜一丢,瞬间就像炮弹一样射向了容泽。动作之快,仿佛是一道残影。
贺朝凤:“……”
顶了容泽壳的傅清离:“……”
傅清离:“咳。”
傅清离给自己解释了一下:“可能贺公子吃多了药,它熟悉药味。”
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把小白从衣领中掏出来捏到一边,免得叫人瞧出它太激动。
小白认识贺朝凤一天的时候就能跟贺朝凤走,早上的时候随便容泽撸,贺朝凤怀疑它是个人就能跟着跑,就这样冲到容泽怀里,好像也不稀奇。
贺朝凤有气无力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声低喘的,和个久居不出的大姑娘似的。金元宝将贺朝凤的病弱程度又往上提了一等,把人扶了一把,说:“淮北说顾叔走之前请我们吃饭,问你去不去。”
走?贺朝凤道:“突然这么急?”
金元宝道:“早上不是出了那档事嘛,顾连生怕夜长梦多,再生出事端,想着赶紧把那帮山贼和箱子都送到官府去,脱了这烫手山芋。”
金元宝补充道:“而且顾淮北的镖已经找到了,再留在风雪山庄,也没有多大意义。”
那时贺朝凤走后,院中就只剩下顾家叔侄二人,还有一个裴安。下人忙着搬那铜箱,撞见那青绿色的粉末,顿时头皮发麻,连看也不敢多看。
箱子全被堆到了一间小屋的角落。龙瞎既然敢拿铜箱诓顾连生,顾连生就送他一个人情,把人连箱子锁在一起。
顾连生与裴安聊了几句,就叫顾淮北去找金元宝。大概意思是说明日就准备点人回镖局,走前请金元宝和贺朝凤吃个饭。
金元宝道:“听下人说,顾连生还把顾淮北训了一通,说他胡乱听信别人的话,以致丢了镖,大家忙活好几天,还害郭清丢了性命。”
斥责的声音很大,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下人就当八卦一样讲给金元宝听了。
郭清就是那个化成骨头的人头,至今贺朝凤想到那个白骨,想到王大二憨厚中阴骘的表情,就觉得自己的骨头也开始泛疼。
噬骨这个毒,虽不致死,但其在幻觉中感受到的疼痛皆是真实的,其实很好解释,它就是让人神经痛。
贺朝凤道:“但郭清不是王大二杀的吗?”怎么能说是顾淮北害了他性命,要一定说起来,是郭清自己背叛了顾淮北,才招致杀身之祸。
这金元宝就不知道了,人家的家事,他也不好多加过问。但是金元宝说:“我听那些镖师说了,顾连生让顾淮北挨个去给镖师赔不是,还要从淮北账面上扣钱,赔给他们。”
让一个当家少爷去和手下道歉,还要赔钱,哇,这个叔叔很可以啊。贺朝凤还以为顾连生是溺爱型的爹,原来赏罚这么分明。怪不得能教出顾淮北这样笔直笔直的三观。
金元宝催道:“你还没说去不去呢?”
贺朝凤道:“当然去!”
贺朝凤现在最少的就是人脉,认识的人越多,他行事越方便。何况镇南镖局的地位,仅次于武林盟。顾当家请客,贺朝凤如果不去,就是不给面子了。
能和顾连生坐一张桌上吃饭,贺朝凤觉得他离十三香的老板又近了些。
金元宝眉开眼笑:“我也觉得必须得去。”
先不说他们两家叔父之间的交情来往,光小辈,金家开的是商铺,来往货多,有的是用得上镖局的地方。金老枪不在,金元宝当然要替他叔叔卖顾连生一个面子。
金元宝高兴道:“那赶紧的。”
傅清离为了避免露出马脚,自踏进这屋,就只站远远的在一边看戏。
傅清离出门时没想着会来西凤阁。就怪金元宝突然一提,他莫名其妙就答应了。而且贺朝凤说过有什么灯效应,谁知道离得近了会发生什么——
贺朝凤张口就道:“容先生。”
贺朝凤拍拍身边,好心邀请:“那里太挤了,不如你坐我旁边。”
傅清离笑道:“不必了,这里很宽敞——”
话音未落,身后门忽然哐当打开。
傅清离还没反应过来,屋里涌进来一堆下人并衣架,手上花里胡哨有如七彩虹光,直接闪到了傅清离的眼睛。那些木头架子很快堆了半间屋,成功让傅清离无处可站。
傅清离:“……”
贺朝凤同情道:“都说了很挤。”
傅清离无处落脚,右边是床,左边是窗。坐床上很怪,站窗边又冷。唯一暖烘烘的地方就是贺朝凤身边那个位置了。傅清离权衡一秒,不想委屈自己。
傅清离缩在贺朝凤身边,问:“这是在做什么?”
贺朝凤唏嘘道:“有钱人的烦恼吧,不同的饭局要穿不同的衣服。”不但自己一定要换一身符合当前场景的,还要让同伴一起换。之前贺朝凤就领教过了。
不大一间屋,半间是木架挂着衣物,剩下半间里一张塌,塌上并排坐了两个人,端端正正,闭目塞听任金少爷科普宴席礼仪。
换衣服是大户人家少爷一个人的狂欢。金元宝兴高采烈地挑了好几套衣裳,花花绿绿,色泽鲜艳,让贺朝凤想到了那碗能毒死人的药粥。
金元宝替贺朝凤比了一件草嫩绿,从头绿到脚那种:“我觉得这件好看,这可是百衣坊第二时兴的款式,我本来也要留着见清霜时穿的,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