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上,应深信。然,情义上,却又不肯全信。
每每深思,便会心生一种道义崩塌的幻灭。他实难相信,恩怨分明,嫉恶如仇,忠义双全,威信天下,为人表率的蓟王,竟与我等,一丘之貉。
一路寡言。下车时,袁术忽笑中含悲。
“红尘浊世,无人幸免”。
与其目光相碰。曹操忽起锥心之痛。重重顿足,挥袖而去。
却被袁绍一把揽住:“孟德意欲何为。”
“自去船宫,当面一问。”曹操答曰。
“不可!”袁绍大惊。见左右无人近身,遂附耳道:“既为衣带密诏,自当暗中行事。岂能堂而皇之,当面质问。玄德见密诏外泄,知事不可为,必行杀人灭口!君王一怒,血流漂橹。我等三族亲眷,满门家小,俱亡矣!”
“唉……”挣扎未脱,曹操悲从心起,仰面泪流。
袁术却龇牙一笑:“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芸芸众生,生老病死,冷暖饥寒,又与我等何干?若能为玄德,荡平宇内,他日登基为帝,你我辅佐明君,从龙有功,名著青史,泽被后世子孙。何乐而不为!”
“公路言之有理。”袁绍亦劝道:“我等与玄德,刎颈之交。问鼎天下既是他心中所愿,我等纵刀山火海,亦助他得偿所愿。虽万死,不避(注1)。”
“万死不避!”袁术把臂上前。
见好友如此,曹操这便收拢悲情,重重顿首:“万死不避!”
“且去沐浴薰蒸,不醉不归。”袁术叫嚷道。
三人遂把臂入内。
西郭平乐馆。
送走内(舍)外(堂)嘉宾。党魁张俭,独自步入后舍。
便有心腹党人景顾,呈来密信:“太学连夜送来,乃出(林虑)山中旧友。”
“好。”张俭这便接过。清水敷面,散尽酒气。查验封泥无误,遂取书观之。少顷,又递给景顾,笑道:“众皆多虑也。”
景顾看罢亦笑:“山中消息闭塞,焉能尽知洛阳之事。”
“正是如此。”张俭笑道:“老夫若非舍一世虚名,只身赴死。焉能得报血海深仇。今大势已定,只需衣带诏发,群雄响应。三兴炎汉,指日可待。”
“学生实不料,此诏竟出蓟王之意。”景顾叹道:“若有一日,大白天下。想必,世人惊诧,亦如我这般。”
张俭摇头道:“成大义不拘小节。为救天下黎庶,存续江山社稷,蓟王亦不得已而为之。”
“学生受教。”景顾肃容下拜。蓟王赫赫威名,行事有礼有节,从未僭越。且蓟国欣欣向荣,海纳百川,包罗万种。和合开明之风,声名远播万里。若只为一己私欲,又岂能有今日大汉一藩。
待景顾起身,张俭遂以隐秘相告:“时,‘三君’遇害,海内恸哭。幸得忠臣志士,舍生忘死。方为三君后人,觅得一线生机。窦大将军孤孙窦辅,改姓胡辅,与姑母窦氏,先后避入楼桑。拜在卢司空门下。今为蓟国少年长吏,得享千石俸。窦氏更婚配蓟王,且诞下一子。
太傅陈蕃之子陈逸,改名陈奔,少年时亦远投楼桑,同为蓟王师弟。今为上计令,得享二千石高俸。时,蓟王不过一亭侯。便心存大义,仗义援手。于我等,有续命之恩。”
略作停顿,张俭逐字逐句,掷地有声:“于国于党,于公于私。我等皆要助蓟王成就大业。纵百死不悔。”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