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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掉马(2 / 2)


“老朽这里有一副清热解毒,止咳平喘的偏方,一会儿倒是可以给大小姐试试。能不能起效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烧能退下来,逐渐调养便能无恙。若是久烧不退,便是回天乏术。”

这是一场赌局,谁也不能保证偏方一定有效。

太医说完,便提着药箱出了院子。秀娘跟着太医去取药方,叶闻渊回小屋陪盼生。

赵长宜怔怔地站在原地,早上盼生明明还和她约好了,等她长大了,成了一流画师,会画一副特别特别漂亮的丹青送给她。

拉过钩的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赵长宜冲上去,拦住要离去的太医:“求您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更有成效的法子?”

孙太医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大夫也是寻常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您求我,不如去求神,兴许……”

赵长宜站在屋外,透着纸窗看向屋内,纸窗上模模糊糊地刻着叶闻渊的身影,他正替盼生擦脸。他经历过太多死别,父母兄嫂皆已逝,盼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隔着纸窗看不清叶闻渊此刻什么神色,只看见一个虚影,低头倾身,轻声和躺在床上的盼生说着些什么。

盼生指了指柜子上的青色小瓷狗,叶闻渊起身替她取来,她握在手里把玩着,似乎开心地笑了。

盼生房间里的摆件,全是叶闻渊布置的,五彩缤纷的,唯独没有红色和白色。

叶闻渊不爱红色,他性子隐忍沉闷,红色太艳太出挑,所以他不喜欢。也不爱白色,每回送走至亲,必是素衣戴孝,白色藏了太多不舍。

赵长宜闭了闭眼,转身便往院子外面跑,秀娘与她擦肩而过:“夫人去哪?”

“祠堂。”

细雨把赵长宜打了个半湿,鞋子已经被雨水浸透了,踩在祠堂的石板上,发出滋滋水声。

祠堂幽暗,牌位前点着一盏长明灯。上百个牌位,叶家先烈,开国功臣,护国良将。赵长宜屈身行了一礼。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她信鬼神有灵。

没人比赵长宜更清楚,死是什么滋味。翠琼刺穿了她的心,她死的很快,很透。一辈子结束得突然,来不及见想见的人,也来不及交代后事。

盼生是她活了两世,极少数愿意把心中真挚留给她的人。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来得及,给她画约好的丹青画。

叶成舟夫人的牌位就在她眼前,赵长宜缓缓屈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你替她取名盼生,盼的是她好好活着,一生顺遂。”

不知跪了多久,响雷伴着闪电落下,照亮祠堂,上百个牌位在赵长宜眼前一瞬清晰,上面刻着叶家先烈的生卒年月。

看着那几行生辰八字,赵长宜忽地想起盼生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

她曾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反复想过裴宜学的话。这世上的确存在借尸还魂的人,比如她。

那有没有可能,真如裴宜学看到的那本古籍上所言,借尸还魂之人和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四阴之人在一起真的会比常人更容易聚集阴气,招来祸患。

裴宜学说过,借尸还魂之人的命,都是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身上带了邪祟之气。

若想救四阴之人,需得到阎王像前,断发起誓,死后不饮忘世水,不渡轮回路。用此后生生世世重生为人的机会,来交换,方可散尽邪气。

盼生虽然不是四阴之人,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只差了一个时辰对不上而已,会不会也同样阴气极盛?

她害怕。

赵长宜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阴阳鬼怪之论。从前她也不信,可她自己偏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例子。

一旦这个念头在心里起来,就开始挥之不去。

就算很荒谬,无论怎样她都想试试看。

赵长宜没有犹豫,有了这个念头,便立刻起身回主屋取剪刀。

已近子时,细雨渐停,闷雷轰响。叶闻渊沉默地站在屋外。

秀娘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狂喜地喊道:“烧退了。喝了药,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醒来烧就退了。”

叶闻渊闭眼轻舒了口气。

秀娘见叶闻渊舒了口气,立马想起在祠堂的赵长宜,便道:“夫人一直很担心,我这就去祠堂告诉她一声,让她放心。”

秀娘正要出院门,叶闻渊叫住她:“你留下照顾盼生。”

“我去告诉她。”

*

赵长宜回主屋拿了剪刀,戴上帷帽,避开巡夜的家丁,从叶府后门出去。她知道往内阁方向那条路,往西走,有间城隍庙,城隍庙里供奉着十殿阎王神像。

赵长宜捂着阵阵抽痛的小腹,一路小跑着到城隍庙。

深夜,街道无人,城隍庙寂静,房梁上挂满了陈旧的暗红色帷幔,在闪电闷雷的烘托下,更显阴森。

赵长宜摘下细纱帷帽,跪在阎王像前的蒲团上。

阴阳生死地,人鬼来去间,传闻十殿阎王指掌人的生死和轮回。在巨大的阎王金身面前,她显得单薄而瘦小。

赵长宜一根一根地卸下头上的簪钗,三千青丝如瀑般垂在腰间。

有无来世,对她而言,太虚无缥缈和遥远。有也好,没有也好,她更愿意珍惜当下。

赵长宜俯身叩拜神像“信女长宜,在此起誓,死后不饮忘世水,不渡轮回路。唯愿我小侄,好好活着,一生顺遂。”

发随声落,银剪划断青丝,及腰长发瞬时短了一半。

庙外闪电雷鸣,风声怒号,似是将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赵长宜用簪子把剩下的头发盘起来,系好头上的帷帽,动身回叶府。

阵阵强风从城隍庙大门涌入,吹散了散在地上的青丝,暗红色的帷幔随风剧烈晃动着。

有个修长的身影,缓缓从帷幔深处出来,停留在赵长宜跪过的蒲团前。

狂风吹得他身上广袖乱舞,头上的正束着的白玉冠,挡不住狂风乱袭,几缕墨发散在额前,略显颓废。他伸手轻轻拾起散落在地上属于她的发丝,紧紧抓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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