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呢,您觉得谢夷该为前世种?种?而?死吗?”
首座尊者伸手抚着垂在胸前的胡子,看着宋娴的神情。
“我从未想让他死,他既投了胎,这就是?他的新生。”
首座尊者到底是?佛修,他得了菩萨嘱托,不会隐瞒。
可不隐瞒,便让修真界如煮开的沸水,再?也合不上盖。
“可我当时?到底想得简单了。人心难算。”
首座尊者将一粒落在白子包围中的黑子取了出来,放在棋盘上。
“你要看吗?谢夷的过?去。”
宋娴迟疑了一会,终是?伸手捡起了那里?黑色的棋子。
黑色棋子生出了细嫩的绿枝,轻轻缠绕着宋娴的指尖,最后徒然拔高?,轻轻碰触着宋娴的额心。
一点金色灵光在宋娴额前亮起,她眼?前景色疯狂倒退跨,从春季变为冬季,老树化为嫩芽,她回到了谢夷六岁那年。
“阿狸!阿狸——”
一处三层的小楼外,一名?面容俏丽,瞧着英姿飒爽的女子,正在大喊谢夷的小名?。
宋娴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就知这大概只是?让她看了。
但?无论那女子如何?喊叫,都不见谢夷的身影。
宋娴便进入小楼前的竹林,循着潺潺水声,走到了一条河边。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孩童。
那孩童生得玉雪可爱,观音座下仙童一般,眉眼?之间生得十分细致,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用一条织金腰带系着,可因肚子还有些圆滚滚,因此瞧着并没?有长大后那一截细腰的风流。
谢夷已听到了母亲在叫他,可他正忙,还不能回去。
“你还要不要喝水了?”
谢夷突然问道,他身旁的那只只有人小腿高?的白色象崽“昂昂”叫了两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在水里?吨吨喝了起来。
这年纪的小象还处于“我脸上这挂的长长的东西是?啥”的阶段,并不能十分灵活地使用自己的鼻子,刚才努力吸了好几下,还把自己呛着了。
谢夷也是?无奈,只好等小象喝饱了水,才拍拍小象的脑袋,站起身来。
“回去了,再?晚阿娘要骂了。”
“我已经骂了。”
谢夷的娘亲谢芳君伸手揪着谢夷的耳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是?嫌自己命长啊,独自跑到这来,要是?谁生了歹心,想弄死你,你都来不及喊一声。”
已经被这么?揪着了,谢夷也不喊疼,他鼓着包子脸,指着一旁正在甩鼻子的小象。
“是?枇杷口渴了,我带它来喝水。”
小枇杷“昂”了一声,奋力点头,是?哒,它口渴了!
谢芳君叹了一口气,将谢夷抱起来,示意枇杷跟上。
“最近有些不太平,所以我们才要暂时?住在这,过?了这一阵,我们就能回落花云台了。”
“为什么?要回落花云台?”
谢夷的胖手搂着娘亲的脖子,他趴在游芳君的肩上,望着湛蓝的天?空。
“我觉得这里?也很好,枇杷也喜欢,回到落花云台总有许多没?见过?的人来吵架,我不喜欢。”
在谢夷短短的六年人生中,大半时?间是?快乐的。
爹娘是?落花云台这个大宗门里?辈分极高?的人物,寻常人轻易见不到他们,他们也没?心思结识什么?新人。
爹娘总是?待在谢夷身边,精心养育他,爱护他。
倒不是?因为北落星崖的师相说谢夷是?天?上麒麟子托生,而?是?因为谢夷是?谢夷,是?他们的孩子。
谢夷以前听爹娘说,他一出生时?连哭都没?哭过?,也对别人没?有反应。
爹娘起初是?觉得谢夷大约是?有些问题的,但?那也没?关系,他们从未想过?让谢夷担什么?重则大任。
等到谢夷三岁时?,他仍不会说话,但?渐渐地与小时?候不同,懂得喜怒哀乐了。
这时?谢芳君领了宗门令,要去外地一月。
她在外边总想着,出来这么?久,回去之后家里?的小胖子大约就不认得她了。
可谁知谢芳君刚踏家门,就见到抱着被被和一本书,坐在门廊上的谢夷,还有劝不动他,一起坐在门廊上的夫君。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夷见着谢芳君,便举起手里?的书,像是?很困一般不停揉着眼?。
“故事书,只念了一半。爹说你去外边赚点奶粉钱,我不喝奶也行,别去了。夜路太黑,你会迷路的。”
谢芳君大惊失色,手里?的剑都差点拿不稳。
“你会说话了?!”
谢芳君的夫君江城一脸讪笑回道。
“你出门那天?,他起来就问‘阿娘去哪了’。”
江城隐瞒了这几日被谢夷说“笨笨”的事,毕竟不管是?做饭还是?带谢夷玩,还是?给谢夷说故事,他都做得没?有谢芳君那样好。
为了维持一丁点尊严,江城不说!他之后要更努力地带孩子挽回颜面!
谢芳君软坐在门廊上,一家三口面对面发?了会呆,随后谢芳君就抬手扯着谢夷的圆脸颊。
“小魔星。”
日后随着爹娘教养,谢夷渐渐开朗起来,但?因为谢芳君个人喜好,念的故事书中,那些人爱讲的话都很犀利,因此谢夷的话也变得犀利起来。
不过?幸好谢夷话说得犀利,但?总体还是?个健康向上成长的好孩子。
唯一让谢芳君与江城担心的,就是?谢夷的修为。
谢夷不是?不会修行,是?修得太好了。
日进千里?,一日修行可抵他人千日之功,谢芳君都担心谢夷修着修着,会不会突然就白日飞升了。
于是?谢芳君与江城给谢夷带来了修炼的阻碍……不,让他活得更像个人的童年玩伴。
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白象。
“这小象因皮肤颜色不同,被象群遗弃了,你爹恰好看到,便捡了回来。”
“你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谢夷蹲在小象面前,用短短的手指点了点还在睡觉觉的小象,歪着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还拿着的一颗枇杷。
“就叫枇杷吧。”
“你不会想吃了它吧?”谢芳君有点担心。
“唔……原来没?想过?,不过?阿娘你这么?说,那我要是?流落街头,就吃掉它吧!”
谢夷笑眯眯地在枇杷脑门上亲了一下,那年之后小象枇杷就与谢夷一同长大。
可随着谢夷渐渐长大,道修与佛修的争论越加激烈,谢芳君与江城也不许谢夷再?独自出门。
“落花云台也不□□生,我昨日已在山脚下杀了两人。是?道修中不满落花云台的宗门派来的。”
谢芳君与江城在静室中议论,最终决定还是?搬离落花云台,暂时?寻一个隐蔽之处,待谢夷长大后再?说。
只是?等他们从静室出来,却不见谢夷身影。
两人心中登时?一个激灵,却发?现谢夷正坐在书房的地上,与枇杷一起正在看书。
大大的书房里?,满地是?佛家典籍,经文,卷轴,竹简。
“我想看看他们为什么?吵,”谢夷手中捏着佛经,神情像是?回到刚出生时?,脸上无悲无喜,“我之善恶为何?要交由他们评断?”
“典籍之中佛亦有错判之事,净尘佛国就不会吗?”
谢芳君与江城当夜便带着谢夷离开落花云台,自寻了一个地方住下。
他们总担心谢夷会不欢喜,但?谢夷不会。
小小的孩童十分认真地对爹娘说:“你们在,我便不会不欢喜。”
谢夷六岁生辰那日,谢夷还十分天?真地向老天?爷保佑。
【爹娘和枇杷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至于谢夷自己,只要他重视的都好,那么?他也是?好的。
但?没?成想,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谢夷生辰第二?日,他们独居的小院里?,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他们个个穿着白色僧袍,拿着法杖,剃了度,瞧着是?和尚。
而?站在正中央的那人,还留着一头黑发?,虽然未曾剃度,却是?领导者的模样。
“首座尊者想请谢夷施主去佛国一见。”
“为何?不是?首座尊者来见我儿?”谢芳君抚上腰间长剑,并不惧怕这几个和尚。
枇杷眼?见有些危险,就“昂昂”叫着要把谢夷顶回屋内。
谢夷却依然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头黑发?的僧人。
那名?僧人面上带笑,面容清俊,眼?神柔和,令人见了如沐春风。
他见了掀开竹帘而?出的谢夷,便念了一声佛。
“果然是?个不凡的孩子。”
“首座尊者并无恶意,当年也曾亲去落花云台见过?这孩子一面。”
“佛修道修相争已久,我等只想尽快了解此事,不必再?生烦扰了。”
那名?僧人上前一步,对着谢芳君与江城躬身行礼。
“我乃净尘佛国佛子·明镜,可在此对佛祖发?誓,首座尊者绝无伤害这孩子的意思。”
佛修发?誓非比寻常,若是?有此誓言,诸天?神佛见证,绝无撒谎翻脸的可能。
谢芳君与江城神情微有松动,却听身后谢夷问道。
“首座尊者没?有,那么?你呢?”
谢夷双手抱胸,还是?不大信这些家伙。
和尚也是?人,怎会没?有欲念?
而?且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明镜笑了起来,如春风拂水。
“小施主好聪明。”
一道血雾冲天?而?起,一滴血溅到了谢夷的脸上。
江城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前后对穿的窟窿,明镜徒手挖出了江城的心。
那名?佛子依然温柔带笑,手指微一用力,便捏碎了那颗心脏。
“至于我,就不必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谢夷希望从未发生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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