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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1 / 2)


若说上辈子宋娴最悔恨的,大约就是没有回家与家人吃那一顿饭。

可又不仅仅是一顿饭。

若是能一直陪在家人身边,那该多好。

可宋娴来了这,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甚至连父母都换了人。

小时宋娴对宋一帆和曲蓉的感情十分复杂。

不管宋一帆和曲蓉如何?教养疼爱她,宋娴望着他们的背影时总会有一个念头浮现“他们不是我的爹娘”。

她的父母身量会再矮一点,样貌也很普通,不懂御剑飞天,也不会颂咒驱邪。

和这里不一样的普通。

连家中下人也会偶尔叹息“小姐那么一点大,就不爱跟爹娘呢”。

宋娴刚出生那一阵,怀望县并不太平。

修真界女子稀少,便有流匪或恶徒想走偏门。临近大城与县镇,女童丢失之事时有发生。

虽说已有大宗门派了弟子出来,这事应该很快便能了结。

但到底没有抓到罪魁,仍是不能放松警惕。

宋娴就是这时候被抓走的。

宋娴虽然模样小小,但到底不是真的孩子,在家中见到一名不管喂养她的仆人要抱她去吃饭时,她自然是不去的。

但宋娴说了不算,这人借了神通,哪怕宋家把宋娴看得?如眼珠子一样,破了界阵,照样带着宋娴跑了。

纵然家中下仆叫着喊着追着,也跟不上那匪徒。

他们放了飞鸟去通知追查此事的大宗门,却见本该在城外上香的宋一帆与曲蓉御剑追了上去。

下人知道自己的主家是琥珀光的弟子,那也是个绝顶宗门。

可宋一帆与曲蓉在家时总是一副凡人做派,他们从未想过,原来主家竟能这样快,转眼便失了踪影。

宋娴一直睁着眼,她没有哭,她得看着路。因此也能看到天边那芝麻大小的黑点,一眨眼便出现在她面前。

【阿云,莫怕。】

那原本在宋娴面前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爹,那个总是满脸疼惜喊着心肝宝贝肉的娘,都肃杀着一张脸,一双眼浸在冰水之中。

可看着宋娴时,那双眼又瞬间化为春水,安抚着自家连话都还没能说好的孩儿。

抢走宋娴的匪徒面对超过他一个大境界的宋一帆和曲蓉,却一点也不怕,态度反而张狂起来。

【听说二位有一对好元婴。】

听得这句话,宋娴猛然睁大眼,宋一帆和曲蓉也拇指顶着剑鞘,拔剑了。

这匪徒抢走宋娴,不是为了要个女童。

而是为了要剐他们的元婴。

一个还未长成的女童哪里比得?上已经过淬炼的元婴?元婴的用途……太多了。

四周骤然起了界阵,数十名金丹以上的修士,还有元婴修士将宋一帆和曲蓉围在了里边。

宋娴被带出了界阵,只能在外看着。

宋一帆和曲蓉与这些修士之间的实力自然不同,但架不住人多。各人修炼的神通各不相同,纵然宋一帆曲蓉名剑锋利,剑意卓绝,也已负伤。

【这些大宗门之人,果然不同。】

抓着宋娴的匪徒笑起来,突然抬手扇了宋娴一巴掌。

【哭。大点声,让你爹娘都听到。】

宋娴在那巴掌下来的时候,就想哭了。小孩儿面皮薄,一会就又红又?肿,露出点点血丝来。

可宋娴哭不出来。

她死死望着宋一帆和曲蓉,小小一点的孩子死死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泄。

等宋一帆和曲蓉把界阵中的人都杀光,他们的灵力也耗尽了。

那匪徒才施施然地带着宋娴走过去,他是付钱的那个人,为了晋升元婴,已拖了寿数六百年,再等就等不下去了。

匪徒拿出两把小金剑,意图趁着宋一帆与曲蓉无力之时剐了元婴,却见那两人愣愣地看着被他挟持在手的宋娴。

匪徒两手俱断的过程他并没有看清,不过一瞬间,他原本以为已无力再起的宋一帆与曲蓉,断了他的首级。

宋娴被曲蓉紧紧抱在怀里,曲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宋娴脸上,刺得宋娴的伤口一阵细细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阿云,是爹娘没用,阿云,娘的乖阿云啊……】

曲蓉呜呜咽咽,曲蓉的爹娘早死,一想到宋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便恨不能一起死了。

宋一帆想伸手摸摸宋娴的头,却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用了净尘诀又?擦了好几回手,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宋娴的指尖。

【阿云,不疼啊,一会就治好了。】

宋娴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被宋一帆与曲蓉这样珍重地搂着,抱着,她突然就红了眼。

流下了人世的第一滴泪。

滚烫得能融化所有。

之后宋娴就开始黏人起来,黏得让宋一帆都不好说话了。

宋娴白天黑夜都跟小猫似的窝在曲蓉怀里,也爱笑了,也开始跟着人学说话,就像最平常的小姑娘。

再之后宋娴稍大一些便见到了祖母,祖母有时候会与她说故事,说那恨海情天的白蛇传,说那黄泉碧落的十殿阎罗。

宋娴捧着小脸蛋,听着故事就睡着了。

只是有一日她在榻上醒来时,却不见祖母。

在漆黑的夜,宋娴吧嗒吧嗒地在屋子里四处找,料想祖母大约去修行了。

这个世界的夜空总是格外干净,一抬头就能看到彷若璎珞珍珠倾泻一地的瑰丽星河。

祖母背对着宋娴站在院子里,她虽老迈,但脊背依然如苍松翠竹般挺立。

察觉到宋娴到来,祖母微侧身,朝宋娴伸手。

【来。】

这跟唤猫儿似的,但祖母叫来,宋娴就来。

宋娴蹬蹬蹬跑到祖母脚下,伸出小胖手拉着祖母衣摆。

小娃娃仰头看人时,眼睛跟水洗的葡萄似的,漂亮得星光都矮了一头。

祖母看了宋娴许久,突然伸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宋娴。

【拿着。】

宋娴看着那东西沉重,但既然祖母让她拿,她就拿。

可这真?的太重了,宋娴根本捧不动,只好一边捡,一边拖,根本不肯放手。

祖母却像是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与我一样。】

祖母也不帮宋娴,就这么?站着看着。

【我看你每次听我说故事,唯有三英战吕布,仙魔斗凡尘一类的故事,你才能从头听到尾。】

【那我教你好了。】

【……这样你也不必半夜惊醒,怕得?抽气。】

【那原本是你还不会说话时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呢?】

宋娴抿着唇,她是投胎的,早慧,就是记得?,还要记一辈子。

那一日,小小的宋娴在漫天星辰之下,对着祖母跪地叩头。

不是孙女孝顺祖母,也不是逢年过节为了向祖宗讨红包。

而是宋娴在此刻,奉祖母宋如雪,为师。

-

重花抬手轻轻抚过脸颊,像是从未知晓原来血从身体?里流出是这样的。

她像是有些不信似的,低头看着自己指腹上的血,在看着立在对面的宋娴。

重花一直盯着宋娴,看得?很细,很慢,可她却没能看到宋娴是如何?动手的。

身着红梅落雪的女子立在血月之下,脚踩着散落一地的雪樱花瓣,鸦羽般的眼睫微垂,那双看人时总像多情的含情目便被掩在羽睫后。

重花顺着宋娴的目光微微向下,眼睛不由微微睁大,像是才发现宋娴手上拿着什么?。

那是一把绑着红梅绸带的雪亮横刀。

横刀是唐制的式样,刀身窄而细,刀身与刀锋都十分笔直。

但长度上,光是刀身就长约一米,算上能双手握住的刀柄有一米四左右。

刀身银色,握着的刀柄也是银色的。

唯有那随风飘扬的红梅绸带像是流动的热血,自刀柄处一直垂落在地,赋予了这把月光般的横刀一点艳色。

宋娴缓缓举起刀,细窄的刀尖对着重花的心脏处。

刀尖吸覆着月辉,像是镀上了一层浓釉的血色。

重花是查过宋娴的,十九岁,落花云台有名的懒美人,课业不高不低,人虽懒散,但修为却不错,大约是道体?的缘故,也险险地结了丹。

称得上年少有为。

可在真正年少有为的一批人里,宋娴又排不上号。

重花只知宋娴术法还行,很会逃,别的都是一般。

如今突然见着宋娴拔出刀来,她的脊背一阵颤栗。许是得知了宋娴秘密的喜悦,又?许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杀机来临。

重花微微张口,似乎想问宋娴是不是因为她父母之事恼了。

可不过是两个久久未能突破化神的爹娘,又?有什么?可为之生气的?

杀了又?如何?。

宋娴看起来像是要动手的样子,可重花并不害怕。

重花身上的穿戴全是万汇尊者给的,为的就是防止她真的在外游历时死了。

若是重花真正遇上危急性命的时候,万汇尊者的化身顷刻间便会出现,一招制敌。

因此重花出神地望着宋娴此刻不同的模样,她看到宋娴缓缓抬眸,露出了那双彷如秋水般的眼睛。

在重花与宋娴对视的瞬间,她便见到了一道光。

那光像是来得极快,又?像是极慢。

快得让重花不明白那是从何?而来,慢得又?让重花误以为是从天而降的一簇白雪。

可那是能划破长空,切断烈风,割破时间,连天上那轮血月也被瞬间一分为二的一刀。

重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刀光碰到重花额头时,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发冷,额头到手心已满是冷汗。

一滴红血自重花额头缓缓流下,像刀在她脸上割了一道。

重花很疼,是自神念深处传来的剧痛,可她却喊不出来。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立在重花身前,那须发皆白的万汇尊者抬手抓住了那点刀光。

若不是万汇尊者的化身及时现身,重花也许已死了。

可这一次,万汇尊者出现得?太慢,重花第一次在他的保护下受了伤。

……亦或者那刀太快,快得连渡劫期大能的化身亦要抓不住。

宋娴依然站在那,依然不说话,连呼吸也微不可闻。

她迎着血月,纤瘦的手指微扬,缓缓收刀回鞘,刀很锋利,银色的刀鞘正好,长刀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对面那万汇尊者的化身冷哼一声捏碎了刀光。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宋娴拔出自己腰间那把长剑。

宋娴的眼睫依然低垂,像是在看万汇尊者,又?像是没在看。

她的侧脸绝美至极,静立时就像一尊极精致的雕像。

可宋娴并不只是站着,她的手依然牢牢握在刀柄上。

【阿云,有情人才能挥无情刀。】

【无情正是为了护有情。】

祖母的教诲宋娴总是记得?的,她也在她觉得?当出的时候出了。

她也知道她的第一个对手不只一人。

渡劫期大能的化身也仍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那些原本在四周观望的凶兽猛禽就像是遇到天敌一般,一声不敢出地疯狂向外逃窜,若不是这秘境着实出不去,它们会一直逃到天边。

这里的时间仿若静止一般,那化身只是神念,却像是判断出对面那人不好相与。

重花头疼欲裂,她却依然大睁着眼看着宋娴,可这一次,她还是看不到。

宋娴的动作是缓慢的,她的大拇指缓缓顶开刀柄,露出一寸雪亮刀身。

但下一刻,宋娴却不在原地。

只听一声铿然巨响,宋娴双手握着已出鞘的长刀与万汇尊者的化身战到了一处!

刀剑交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宋娴神色不动,她透过万汇尊者的身影,看向站在三步远之处的重花。

她缓缓将刀下压,那原本可一招制敌,坚不可摧的渡劫期大能化身,竟在宋娴的刀压之下寸寸碎裂!

如同茶盏从高处坠落,如同被烈风吹散的香灰,在宋娴与重花面前化为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纵然只是化身,纵然只能出一招,万汇尊者的能为在那,如何?会轻易败给一个只有金丹的修士?

宋娴手中的刀却依然未停,她已经拔了刀,这一刀不过将拦路的物件砍碎,去势仍未停止。

一道血线冲天而起,连哀嚎声都没有。

风停,云止,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狂风冲天而起,吹得那一树雪樱碎了一地,宋娴的发丝与衣裳被吹得散乱,几欲飞起。

那躲在小竹筒里的小鱼精从没有哪一天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也从未有哪一天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仙人下凡尘。

几乎被分成两半的重花倒在地上,她大睁着眼,似乎仍在用最后的力气在自己的眼中镌刻宋娴的身影。

“……真厉害,”重花居然夸赞着,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错了。”

可到底错哪了,重花却没说,她只觉得?眼前昏暗一片,身体冰冷,可还有句话她要说完。

“谢夷带着你,没安好心。”重花道。

“怜生和我爹娘……”宋娴只想问这个。

可宋娴问完这句话后,便再也没听到重花的声音了。

重花的脸上还挂着笑,像是在说“我不告诉你”。

宋娴扭过头去,动作利落地收刀回鞘,将那把长刀再次放回了如意袋里。

宋娴走到放置竹筒的地方,弯腰捡了起来。

“走。”宋娴的声音很轻,像是勉强挤出的气音。

小鱼精却不像之前那样急着要带宋娴走,它眼中盛满了惊讶,不信,以及恐惧。

宋娴看了小鱼精一眼,说得很慢。

“你不敢带我去了么??你害怕……带我去到那后,你所想的,应付不了我。”

小鱼精差点没从竹筒里掉出去,它舒展着自己的小鱼鳍,缓缓转过头。

“怎会呢?走吧,仙子,在这里边。”

只是在领路的时候,小鱼精仍是忍不住回望。

那个被斩成两半的女子依然躺在那,而宋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真的死了吗”“仙子用的什么?刀法”“仙子不休息一下吗”“仙子如何?能斩得了那大能的化身”……

小鱼精终是忍不住噼里啪啦地问了起来。

“我只会一招,”宋娴轻描淡写道,“出鞘,砍。”

至于别的问题,宋娴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

“快些。”宋娴再次催促。

小鱼精是跟着宋娴一路过来的,重花说的话自然也听明白了。

原本对于要不要出秘境,宋娴并不着急,可现下她急了。

急着离开秘境,急着去见自己的爹娘。

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安好,还是已经……

宋娴跟在小鱼精身后,她从袖中拿出一条手帕,悄无声息地摁在唇边。

片刻后,宋娴将手帕取下,那帕子里已染满了朱红。

若万汇尊者的化身不是神念,若那化身不是只能出一招,死的大约是宋娴。

宋娴想了许多事,关于万汇尊者的报复,关于这本书的后续,关于这个世界……但最?后,宋娴眼前只记得?爹娘温软的笑。

还有那一声声“阿云”。

-

在宋娴出刀的那一刻,站在某座山上的谢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蹙起眉尖,像是不太赞同。

谢夷循着那点薄弱得几乎断掉的刀气,来到了一棵雪樱树下。

不,若不是这铺了一地的雪樱,谢夷是辨认不出来的。

仙姿秀逸的男子在这里来回走了两次,观察着地面与四周的痕迹,大约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

“宋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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