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太子手臂抬起来,露出几乎被包裹成包子的右手来。
他没说话,只是亲手拿了酒壶,为自己,也为薛世泽斟了一杯酒。
花厅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太子面上不再挂着虚伪的笑容,只是冷漠地,自己先喝了一盅。
“五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识好歹啊。”太子又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也不喝,只冲着薛世泽挑了挑眉梢,示意他也举起酒盅来。
薛世泽动也不动,窝在大圈椅里,似笑非笑地瞧他:“二哥终于不装兄弟情深了,我心甚慰啊。”
“孤这手都成了这副模样,还要跟你装什么兄弟情深?”太子一开了头,反倒没那么难张口:“正好,孤早就厌烦了与你虚与委蛇。”
薛世泽乐了:“呦,二哥这话我可听不明白,我刚还想问呢,二哥这手是怎么了?怎么包的跟粽子似的?怎么的?被马蜂给蜇了?这是哪只马蜂,这么深得我心,深知我意的?”
“你装什么傻!”太子猛地将酒盅掼到桌上,飞溅出来的酒水落到白棉布条上,太子的伤口必然还没有好,酒水浸到上头,太子疼得“嘶”了一声,打了个摆子。
“这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在江湖上五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一堆歪门邪道,若不是看在你是孤嫡亲弟弟的份上,孤早就不屑与你为伍,因着你,你知道孤丢了多大的脸面?你在前头倒是恣意风流,孤与母后为你吃了多少挂落!”
薛世泽皱了下眉,又笑着用小指掏了下耳朵,一脸的浑不在意:“呵,二哥说得跟真的似的,我都快要信了,别的不说,你这手可跟我没关系,这是你跟谁家的仇,二哥心里没数吗?”
“你和顾兆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孤还冤枉了你不成!”太子几乎是在咆哮,若不是那桌是大理石面的,怕早就颤颤悠悠被掀翻了。
薛世泽目光在太子面上打了个转,噙着笑道:“看来我也没冤枉二哥,顾家家破人亡都是二哥的手笔啊。”
薛世泽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干净又修长的手,与太子的包子手形成鲜明对比,他掰着手指头算:“二哥比我大两岁,顾兆跟我同年,顾兆出事的时候是十三,顾家开始出事是顾兆十二岁那年,那年二哥才十四岁,十四岁,二哥就那么狠毒了,真不愧是当朝太子,连手段阴毒都是世间佼佼者。”
“再如何狠毒,能敌得过五弟?你怕早就知道这事了吧?费尽心机,还求一绝大师保住了顾兆的命,让顾兆现在为你瞻前马后,死而后已,论收买人心的手段,孤望尘莫及。”太子难得露出阴毒的神色来:“养这样一条狗,与孤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对孤出手吗?五弟你何必装得那么委屈?倒好像孤有多么地对不住你?你不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等着咬孤一口吗?”
薛世泽听着太子这一番话,简直叹为观止,他第一次知道,当朝太子,未来的君王,居然可以颠倒黑白到这个份上。
“二哥真以为,这一只手,就还了顾家的债了吗?”薛世泽神色冰冷地盯着他:“顾兆的姐姐最后死的有多屈辱,要我重复给二哥听吗?”
这事儿是刻骨后来跟薛世泽说的,没敢跟顾兆提及,这几日收拾顾家人骸骨的时候,发现顾兆姐姐的骨头不仅是黑的,还是断掉的,不是一处断了,是全身关节,但凡能折断的地方……
有些事情不禁查,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七年。
薛世泽出了点银子,让人从东宫老仆那里套话,一壶猫尿下肚,就没什么不能吐露的了。
太子当年毕竟才十四,五岁,又是天之骄子,做事再怎么谨慎,身边也要跟着人。
顾兆姐姐死的时候,还没有全身都烂掉,薛世泽以为,那是因着姑娘家,受不住自己烂死,才会选择自己了却性命,但实际上……
太子带了太监去,他嫌脏污,但太监不会嫌,只会觉得内阁大学士之女,是他们这辈子都攀不上的人,这样的人,在他们手下哭诉求饶,能给予她们极大的满足感。
那时候,十一二的薛世泽还是爬树玩弹弓的,不知世事的少年郎,根本想不到那般龌龊。
薛世泽捏着酒盅,冷冷地盯着太子:“二哥午夜梦回,就没有厉鬼索命吗?”
太子被薛世泽冷厉的目光盯着,反而笑了:“五弟之前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过是我们薛家的奴才罢了。”
薛世泽以为太子听他提及顾兆的姐姐,会有那么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慌乱、羞愧,但没有,一点也没有。
薛世泽又盯着太子看了两眼,轻笑一声,端起酒盅站起身来,闲庭信步似地走到角落高几前,将那鎏金海棠纹香炉掀开,看了眼里头的香粉,随手拿自己手里的酒水倒了进去:“二哥莫不是以为,这点东西,就能对付得了我吧?”
这香炉是薛世泽撵人出去的时候,一个宫女点燃的,想来是太子知道跟他没得谈,才下的黑手。
但薛世泽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二哥倒是舍得在我身上下本钱,这东西,即便是在宫里,那也是难得的,指甲盖的那么一点,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所以,当初俞叔给了孟芷冉的那一点,真的是压箱底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