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我放弃心爱之剑,把我困在这里?”凌九深再次斩断缠绕上来的锁链,“依我看,你是为了自己才营造出了这个世界。”
“……你真的是天道吗?!”
凌九深话音刚落,漆黑的雾气犹如沸腾的水,在九霄之上剧烈地翻滚起来。
“我是天道,我是天道!”尖细刺耳的嗓音引起了山崩地裂。
燕容意化为人形,捂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又有记忆往他的脑海中挤。
他看见了山间的溪流,树林里的鸟雀,奔腾的江河,无数灵兽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徜徉,最后……他看见了凌九深的眼睛。
“师父……”燕容意腾空而起,火红色的焰火眨眼间隐没在凌九深的掌心里。
一柄火红的长剑伴着电闪雷鸣凝聚成型。
“容意!”凌九深阻拦不及,只抓到一簇即将燃尽的火苗。
承影尊者不复镇定,修长的手指急急地抚上剑身。
“师父。”燕容意半透明的身影浮现在凌九深的面前。
他眼里有滚烫的光:“师父,你不该留在这里。”
“为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凌九深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颤声命令,“回来,容意,为师叫你回来!”
燕容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用逐渐虚化的双臂揽住了师父的脖颈,轻声呢喃:“师父,对不起。”
继而钻回剑身,故意往凌九深的手指上碰了碰。
锋利的剑划破了承影尊者的手指,细小的血珠瞬间隐没进剑身。
火红色的长剑发出了舒畅的长吟。
他想起了千万年前,凌九深为了自己,踏上仙途,又坚决地折返的场面。
燕容意,燕容意。
这是凌九深为他取的名字。
在他尚未凝聚成剑灵的时候,就已经取好的名字。
凌九深曾经对他说过,若他有形,必定教他剑法,必定带他去万千世界,必定让他也有自己的剑。
于是后来,世间有了燕容意。
浮山派首徒燕容意。
火红的长剑划开了黑雾,热浪在九天之上弥漫。
“你的确算是天道。”他平静地说,“只不过,早在千万年前,你就应该灰飞烟灭了才对。”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各方世界自有各自的“天道”,只是和花开花败一般,就算是“天道”,也有凋零的那一天。
当年,凌九深领悟大道,渡过雷劫,飞升成仙后,所处世界的天道就应该重入轮回,重新修行,未来或许还有成为天道的一天。然,千万年的呼风唤雨让天道不愿就死,又恰逢凌九深拒绝飞升,便打起了将修士当养料,弥补自己不断流失的修为的主意。
千万年来,所有渡过雷劫的修士,并不是真的到了飞升的时刻,他们只不过是天道挑中的养料罢了。
而唯一察觉到天道有问题的凌九深来不及深究,就为了徒弟,斩断前尘,重新回到世界内,陪伴剑灵经历轮回之苦。
至于珞瑜……的确是凌九深曾经的佩剑,可他在凌九深经历天劫的时候,唯恐天雷斩断剑身,背主而去,留下燕容意奋不顾身地挡下天雷,才有了那时飞升的承影尊者。
天道知道,凌九深陪伴燕容意修成正果之时,就是真相暴露之时,亦是他真正灰飞烟灭之时,故,不断阻挠二人恢复记忆。
可他就算是天道,也没法对实际上已经飞升,并不被这方天地约束的凌九深下手。
只有和他一同经历过天劫,剑身中又凝聚了凌九深心头之血的燕容意能伤到他。
奈何,无论天道如何操纵燕容意的命运,他都不愿站在凌九深的对立面。
他是凌九深的剑,忠贞不二,矢志不渝。
燕容意与珞瑜的剑身碰撞在一起,恍惚间看见了漫天的红霞,无数毛色火红的鸾鸟在天边翩翩起舞。
尚未修得正道的凌九深负剑而立,与他说:“待你凝聚出剑灵,我……”
凌九深说了什么呢?
燕容意失去意识的时候,没想起来。
珞瑜再不济,也曾经是凝聚了凌九深心头血的长剑,二者剑身相撞,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片刻,一柄长剑轰然碎裂,另一柄的剑身也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痕。
天光大亮,黑雾散尽。
剑破,困住凌九深的世界也破。
凌九深仓惶伸手,将皲裂的长剑拥入怀中:“容意……容意?”
长剑静静地躺在凌九深的掌心中,仿若沉睡。
乌云散尽,明媚的光透过长空,真正属于他的仙途再次徐徐展开。
又到了最决定的时刻。
凌九深轻叹一声:“你呀,总是让为师为难……”
*
自关凤阁覆灭以后,又过了百十来年。
经历过当年事件之人,无不痛心疾首,说各大门派被关凤阁的阁老诓骗,说关凤阁阁老心肠歹毒,不仅是魔修,还时常抓捕天赋异禀的孩童,植入魔种,为自己所用。
还好承影尊者以一己之力,抵抗住了天道降下的天雷,挽救了大部分门派的弟子,只是他的徒弟燕容意受伤过重,直到现在还未苏醒。
百年一度的开山大典之际,浮山镇又是热闹非凡。
“你说,燕容意到底死没死啊?”
“我看,是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嗐,百年前我曾经被族中长辈带去参加那所谓的诛魔大会,有幸见过天道降下的天雷……那阵势!除了承影尊者,谁不是碰到就灰飞烟灭?燕容意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承影尊者的徒弟,若是真的被天雷劈中,必定凶多吉少!”
“话不能这么讲,他毕竟师从承影尊者,若是尊者给了他保命的法宝,他不一定……”
“此话也有道理!”
…………
浮山之上,被积雪覆盖的洞府门前,扶西和白霜正在下棋。
黑子如困兽,在白子编织的囚笼里挣扎。
“不下了。”白霜盯着棋盘沉思半晌,颓然丢了棋子,“我去看看燕师兄。”
“真丢人,下不过就拿大师兄做幌子!”扶西叉腰大笑,追在白霜身后,跑进了洞府。
燕容意的真身已经被凌九深悬挂在了洞府之中,以灵气滋养百年,如今剑身光滑如初,已经不见丝毫裂缝。
只是剑中剑灵始终沉睡,至今微醒。
白霜和扶西在长剑前席地而坐,叽里呱啦地争吵半天,最后被急匆匆赶来的忘水揪着耳朵拎走。
“今日开山大典,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你们居然在燕师兄这里偷懒?”
白霜捂着耳朵嗷嗷叫:“忘水师兄,开山大典之事向来是你安排,我们去也是添乱!”
“是啊是啊,倒不如让我们陪燕师兄说说话!”扶西忙不迭地附和。
“胡闹!”忘水低声呵斥,“燕师兄要是有感觉,迟早被你们烦死!”
言罢,将二人丢出洞府,转身向长剑规规矩矩地行礼:“打扰燕师兄了。”
长剑一动不动地悬挂在墙上,没有给忘水丝毫回应。
忘水习以为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洞府。
又过了一会儿,漆黑的身影从洞府深处走出来,手指在剑身上眷恋地抚摸:“睡了一百年,还要睡,嗯?”
“……剑身都修复好了,你还不出来,是不想见为师吗?”
“……罢了,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为师等你便是。”
凌九深叹了口气,指尖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
剑鸣嗡嗡,流光烂漫。
风里有开山大典开幕的钟声和巨鲲悠远的长鸣。
凌九深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转身欲离开洞府的刹那,一双冰冷的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火红的衣摆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热烈。
“师父,等等我……”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