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鬼修人人都能操纵百鬼?”忘水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幽幽传来,“多得是穷尽一生都无法操纵起一根骨头的鬼修。”
“也有很多鬼修共用一具骸骨。”燕容意说完,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蹙眉补充,“操纵骸骨就如同操纵本命飞剑,你看我们浮山上能凝聚成本命剑丸的人有多少,就知道忘忧谷有多少能操纵骨殖的鬼修了。”
扶西恍然大悟。
他们说着,来到了洞府门前,殷勤早已候在一旁,见他们一行人出现,躬身行礼:“师兄们好。”
扶西跑过去,笑嘻嘻地揉殷勤的头。
他虽刚修炼出人形,但是上山的时日比殷勤长,所以在辈分上,依旧是殷勤的师兄。
殷勤不以为意,可重明鸟却很嘚瑟:“殷师弟,我们要去忘忧谷,你和我们一同去吗?”
殷勤听到“忘忧谷”三个字,眸色明显一沉。
“怎么了?”燕容意见状,蹙眉问,“忘忧谷有什么不妥之处?”
“忘忧谷没什么不妥。”殷勤迟疑地摇头,偷偷看了看燕师兄的神情,见他面露不解,咬牙道,“只是我听闻……白、白霜师兄最近在忘忧谷现了身。”
殷勤话音落下后,洞府前陷入了一片死寂。
白霜下山三百年,如若不是魂灯一直明亮地燃烧着,他们早就去寻了。
可他们又都知道白霜为何下山。
白柳的死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只要白霜在浮山上一天,这道疤痕就会不断地被撕开,不断地渗出血来。
……因为总会有人替代白柳。
执法者的位置不会为一个已死之人空悬,浮山的各位长老不会不收弟子。
浮山看似终年不变,可那已经不是白霜心里的浮山了。
“罢了,去看看吧。”燕容意垂下眼帘,近乎是逃似的逃进了洞府。
他护不住师弟和师妹,唯有师父……
他贪婪地注视着凌九深漆黑的袍角。
唯有他的师父不会被天道左右。
唯有师父,是他绝望时,可以抱住的浮木。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燕容意仓惶抬头,在凌九深浅色的瞳孔里寻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不受控制地抱住了师父的腰。
凌九深浑身一震,佯装恼怒:“胡闹。”
燕容意却不肯松手。
这些年来,他不断地受着折磨,不论是用何种方式得到的机缘,他都要思考,是否有炮灰因他而死。
他觉得自己是刽子手,以主角的身份为刀,凭无法更改的命运为刃,干脆利落地剥夺了无数的生命。
他是这个世界的罪人。
“师父。”燕容意崩溃地跪在凌九深的怀里,“师父,如果……如果天道不容……”
“容意,你若总是纠结于天道,必定走火入魔。”凌九深想起多年前,白柳死时,燕容意心灰意冷的模样,恼火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嵌在怀里。
燕容意满心都是剧情,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因为对师父的信任,往前蹭了蹭。
凌九深的下颚猛地绷紧,眼睛被徒弟眼角的小痣烫了一下,说出口的话愈发凌厉:“寻常凡人尚要忍受生死离别之苦,更何况修士?”
“……容意,你若在凡间……”凌九深捏住了燕容意的下巴,对上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一时间口干舌燥,居然说不下去了。
燕容意若在人间,如此相貌,能安稳活到几时?
凌九深心底平白涌起一股怨气,挥袖将心心念念的徒弟卷出了洞府:“去忘忧谷好好反省反省!”
燕容意狼狈地跪在洞府前,没听出凌九深语气里的异样,老老实实地拜别。
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扶西,啧啧称奇:“你们说,大师兄为什么也能惹师尊生气?”
忘水垂眸不语,端的是面上平和,实则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冲过去,将燕容意扶起。
所以回答扶西的,只有沉默寡言的殷勤:“不知。”
扶西瞬间怀念起白霜来。
有白霜在,起码不会这么无聊啊!
“你们已经准备好下山了?”燕容意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碎雪,转身时,看见了忘水等人。
他不觉得尴尬,几位师弟却齐齐转移了话题。
忘水说:“准备好了。”
殷勤点了点头。
扶西叽叽喳喳:“快些吧,再不下山,天就黑啦。”
燕容意沉默地接受了师弟们的好意,带着一众剑修下了山。
路上,扶西憋不住,偷偷问:“大师兄,你和师尊……”
殷勤和忘水虽然没有开口,却都竖起了耳朵。
燕容意勾了勾唇角:“我修行出了岔子。”
三位师弟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
原来是修行出了岔子,如若不然,承影尊者怎么舍得将最心爱的弟子扫地出门?
燕容意说完,垂在袖笼中的手紧了紧。
他刚被凌九深赶出洞府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参不透生死,惹了师父生气,可冷静下来回忆师父说话的神情,一时间心跳如擂,面红耳赤。
他甚至记得师父唇上的小小细纹。
湿热的,温暖的,他……想要……
燕容意猛地顿住身形。
扶西纳闷地回头:“燕师兄?”
他猝然抬眼,那一瞬间,眼中滚过了重明鸟看不懂的情绪——似是惊讶,又似是恐惧,却又有一丝欣喜。
人间的悲欢离合都在燕容意眼里走了一遭。
“大师兄,可有什么不妥?”忘水和殷勤已经先一步去探路了,留在燕容意身边的,只有扶西。
重明鸟穿着白袍,在他身边兜圈子,就像还生着翅膀,一站在剑上,就巴不得窜出去二里地。
“无事。”燕容意抿唇摇头,低声喃喃,“就是想到了白霜。”
扶西心直口快,忘水和殷勤不愿说出的话,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了出来:“大师兄,白霜会不会想不开,跑去和忘忧谷的弟子学什么操纵骸骨之术了?”
“不会,白霜不是莽撞之人。”
“可白柳是他的亲妹妹啊。”扶西挠着头发,自言自语,“要是我的亲妹妹去世了……”
扶西打了个寒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是个好话题,登时脚底抹油,向前飞去:“忘水和殷勤探个路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师兄,我去寻他们!”
燕容意望着扶西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是啊,白霜不算是莽撞之人,可死去的是他的妹妹,谁又知道,他是否还能保持冷静呢?
*
忘忧谷位处槐江之山以西的一片人迹罕至的峡谷中。
忘忧谷与其他宗门不同,谷中弟子因为功法特殊,甚少在人世间行走,就算出门,也将全身笼罩在漆黑的道袍中,仿佛一个又一个游荡的孤魂野鬼。
但其实,忘忧谷在当地的名声不错,因为谷中弟子乐善好施,虽然修行的是炼制尸骸这等吊诡术法,实则帮助许多客死他乡的旅人回了家,有点类似凡间的赶尸人。
燕容意一行人来到忘忧谷时,忘忧谷的弟子已经在谷外等候多时了。
“燕道友。”为首的鬼修裹着漆黑的长袍,猩红色的眼睛藏在兜帽的阴影后。
燕容意回了一礼。
鬼修又说自己叫鬼夏,是忘忧谷的第几十几代弟子云云。
各宗各派的弟子名号种类繁多,燕容意听了以后没什么反应,倒是瞧见了鬼夏眼里一闪而过的愠怒。
他猜此人必定是忘忧谷中地位不低的弟子,果不其然,进谷以后,忘忧谷中弟子虽然多叫鬼夏“小师弟”,实则态度恭敬,后来见了忘忧谷的谷主,燕容意才知道,鬼夏是忘忧谷谷主的亲传弟子。
忘忧谷的谷主虽穿黑袍,却并不将脸笼罩在袍下,看上去就像是路边寻常的中年凡人:“各位师侄,不必客气,先用茶吧。”
燕容意等人已经在进入忘忧谷前,戴上了执法者的面具,此刻的身份就不单单是浮山派的剑修了。
所以他们不为所动。
“鬼谷主,还是先说说你们谷中的弟子吧。”燕容意从袖笼中抽出了忘忧谷请执法者下山的信。
忘忧谷的谷主笑眯眯地摆手:“不急不急,此事啊……还与你们浮山派有关。”
燕容意心里一沉,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忘忧谷的谷主下一句话就是:“你们浮山上是否有一个叫白霜的剑修?”
“……我们忘忧谷的弟子出事,还与他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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