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之所有要咸池机场跑道端头灯,就是为了以此判断飞机何时进入跑道上空。如果按照正常的飞行轨迹,进入跑道上空之后,飞机也已经开始准备进入拉平阶段了。凭此,徐显就大约有了心理准备了。
其实,在让塔台管制关闭灯光之前,徐显也曾经尝试参考PAPI灯。
PAPI灯即精密进近航道指示器,是一种可以给予飞行员保持在正确的下滑轨迹目视参考的一种设备。
PAPI灯的形式特别多,其中在民航中运用比较广泛的是四个并排灯的种类,分红白两色。
要是飞行员从空中看下来发现PAPI灯是四个白灯,那就说明此时飞机已经比较明显地高于正常下滑道了,而三个白灯和一个红灯,就预示着现在飞机是稍高于正常下滑道。
以此推断,四个红灯就是低得有点儿多了,三红一百,也是稍微低了一些。
最完美的状态就是两个白灯和两个红灯。在正常的目视进近中,单单依靠PAPI灯,飞行员就能判断此时飞机的下滑轨迹是否正确,根本不需要依靠下滑道信号。
要是徐显能看清楚PAPI灯,那事情还好办一些。可徐显发现他看PAPI灯的时候,根本分辨不出红色和白色的区别,四个灯全是模模糊糊一个颜色,这还怎么参考。
这下,徐显最后的期望也落空了,于是让塔台管制那边把PAPI灯都一齐关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参考有些不稳的引导信号了。
在高度稍高的时候,引导信号有些不稳,问题还不算特别严重,磕磕绊绊地也能修回来。可到了低空,尤其是跑道上空,准备减小下沉,建立着陆姿态的时候,还顽固地跟着引导信号,那就是找死了。
可是,又不能看仪表,外界目视又看不清楚,徐显如何才能分辨拉平时机?在转频到咸池机场之前,他就有过一个想法,所以陈元问徐显什么时候拉平时,徐显说他自有办法,并非信口开河。
他真的有办法!一个需要依靠极致体感的方法!
在五边期间,他一直就在关注气流的变化,要是此次落地的环境下,没有任何气流的干扰才是最优解。可是实际环境中,不可能没有气流扰动。徐显的期望是气流扰动越小越好,可是随着飞机下滑才发现,咸池机场本场的气流着实有些不稳,飞机从下滑进近开始,就没怎么稳过。
有气流影响并不影响徐显操纵,但是非常影响他感觉拉平时机。
一直到飞机越过跑道端头灯,他屏住呼吸,成败在此一举了。
略微判断了一下飞机的方向,虽然看得不算很清楚,但是大致可以看得出来飞机是在跑道中线的。咸池机场的跑道宽度足够,只要不出现突然的大幅度横滚偏差,飞机应该是不会偏出跑道了。
只是扫了一眼外界,出了朦朦胧胧的跑道中线灯,其余的都是黑漆漆,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跑道道面。
即便在此之前就已经有所心理准备,可真到临近接地的时候,亲眼所见,看不到跑道的时候,徐显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恐惧和失望。
既然已经到达跑道上空,那么现在飞机的高度也不过几十英尺的高度,数秒之内,飞机就应该落地了。然而,在此期间,徐显却不知道哪里是跑道,什么时候飞机会接地,那种未知的恐惧最是让人折磨。
略微收拾心境,徐显犹豫了下,最后缓缓闭上眼睛。还看着外面,根本收获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还会给予他本身无端的惧意,干扰他的心神,那还不如闭了眼睛,专心寻找那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接下来的几秒时间里,徐显仿佛度过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他都不用看姿态仪,双手就能保持住飞机的姿态没有变化,他在等,等一个飞机机头的突然上扬!
在飞行器贴地飞行的时候,地面会影响气体绕飞行器的流体特性,这种情况会减少飞行器的诱导阻力,使得飞行器突然获得一个额外的升力,就好像有一股气流在拖着飞行器一般。
此即地面效应!
徐显就是要靠地面效应来判断飞机的拉平时机。
通常来说,只有飞机距地面小于一个到半个翼展高度的时候,地面效应才会比较明显。而737-800的飞机翼展大约有三十六米。
也就是说,徐显最快在三十六米,一百一十八英尺,或者最慢十八米,五十九英尺高度的时候,就应该能感受到地面效应产生的额外升力了。
那便是说,飞机在进入跑道上空的时候,高度正常应该就是五十多英尺,此时就产生了地面效应了。
但是此时还是太高了!
徐显不可能在刚进跑道上空的时候就开始进行拉平,这个拉平时机实在太早了,肯定不是正确的拉平时机。
而且外界气流扰动非常明显,会极大地干扰徐显的辨别能力。他不知道飞机的突然变化到底是因为地面效应,还是因为气流影响!
所以,他还要等!等一个高度更低,感觉更明显的时机!
徐显非常沉得住气,此时就算在五十英尺左右,拉平还嫌早,但是有的飞行员也会尝试稍微带下杆,减小一些油门,以此判断飞机下沉是否合适。
可是徐显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一来他根本看不到跑道道面,也没有无线电高度的电子报话,根本难以判断飞机的下沉,自然也就没有测试判断飞机下沉的必要了。二来,现在飞机是单发状态,对于收油门要更加谨慎。
要是收油门一不小心收得多了,飞机的下沉会快速增加,到那时,就算后面再加油门回来都止不住飞机的过快下沉了,那重着陆就难以避免了。
因而,徐显就这么保持飞机的姿态,他要在临接地的前一刻,来个一锤子买卖!
这无疑是相当考验胆量和洞察力的行为,要是徐显找不到那个临接地的最后拉平时机,那他保持飞机的下降姿态就这么下去,那十成十地飞机要前轮啃在跑道道面上,这点儿绝对跑不了。
前起落架本来就是三个起落架中相对比较脆弱些的,这么大的冲击下去,当场折断都是相当有可能的。
而且由于徐显所保持的飞机姿态太小,恐怕不仅仅是前轮折断这么简单,连机头都要受到冲击而变形。
一旦机头变形,那位于机头处的驾驶舱就是首当其冲,甚至可能徐显能当场暴毙。
只能说徐显能稳得住气,其胆识简直已经非常人可及了。
正因为如此,懂行的陈元在看到徐显迟迟没有摆出着陆姿态的时候才会心急如焚。因为他不晓得徐显是在等待时机,还是压根不知道飞机已经快要接地了。
若是前者,他只会给徐显竖一根大拇指,赞叹真TM能沉得住气。
要是后者,他真的想要准过头去,不忍心看后面的画面。
便是在这生死之间的短暂时刻,徐显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的意识仿佛扩散开来,与飞机融为一体,周遭的一切在他的感知下都变得清晰无比。
突然,飞机机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蓦地,毫无预兆的,飞机的机头产生了一个额外的上升力矩。
这个变化非常突然,也非常明显,完全不同于气流的扰动。
“Balloon!”
徐显的眼睛陡然睁开,口中无意识地吐出这个词来。
终于来了,他一直等待的最佳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
飞机的地面效应确实会产生额外的升力,但是并不明显,不能作为拉平时机的参考。但是在整个地面效应的作用范围内,有一个点非常特殊。
也就是飞机在离地面只有几尺的时候,飞机机头会突然产生一个极为明显的上升力矩,此现象称为balloon。这个变化比初入地面效应区的额外升力表现要明显一些,更易于分辨。
而且此时飞机的离地高度已经足够低了,此时快速而准确地建立接地姿态,便是最完美的时机。
由于这时候飞机机头已经开始上扬,徐显不能再猛烈拉杆。因为此时飞机已经在低速大迎角的状态,再剧烈拉杆,会使得飞机快速进入失速状态。
一旦飞机失速,飞机的翼面气流变得紊乱,会在短时间内失去升力,飞机就会狠狠地砸向地面。
在单发着陆的情况下,飞机的接地姿态本来就比正常的接地姿态要稍稍大一些,所以徐显顺水推舟,在飞机机头上扬之后,精准而短促地带了一下杆,幅度并不大,确实刚刚好建立飞机的接地姿态。
在感知到飞机已经在形成接地姿态后,徐显果断地一把收光油门。此时飞机已经离地很近了,姿态已经建立,油门一收,飞机瞬时间稍稍掉了一下。这一下,正好让两个主起落架接触到跑道道面。
从出现balloon现象的时候,飞机离地不过数尺,这么近的距离,离接地也不过一秒之间。
就在这一秒的时间内,徐显犹如羚羊挂角一般,迅速地建立好飞机的接地姿态,同时一把油门收到底,依靠极不明显的下坠,分毫不差地让主起落架压在了跑道道面之上。
整个接地过程,飞机几乎没有经历任何滑翔,接地姿态一出来,飞机就接地了。
时机把握堪称恐怖!
古有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以显示那透彻玲珑,无迹可寻的超脱。此时此刻的徐显,在生死之间,灵光乍现,准确无误地抓住唯一的生机,犹如那妙手天成的诗人,若是再来一回,怕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在蓉城管制中心,犹如经历了人生大变的陈元几乎虚脱地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就在刚才,他真的以为星游6333要一头砸在跑道上了,要是真砸上去,那不得落个机毁人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