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林丰虽不赞同贾珂将这件事闹大,但贾珂既已派人叫他过来,他自然不会不来。
他素来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否则也不能做到杭州这富庶之地的知府,贾珂位高权重,又得皇帝看重,他平日里只恨找不到讨好贾珂的机会,这时机会来了,事情?固然棘手,他心?中倒也欢喜,暗道:“贾大人叫我过去,无非是想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好在天下人面前,还王怜花一个‘清白’。
其实那孩子究竟是不是王怜花的,当真无所谓,贾大人绝不会允许那孩子是王怜花的。这世上再窝囊的男人,也不愿意当个活王八,受天下人嘲笑,何况是贾大人这等少年得意,一生?顺遂的人了?这件事难就难在如何让天下人信服,那女人确实是在撒谎,而不是我看在贾大人的面子上,诬陷那女人是在撒谎。”
其实杭林丰心底并不认为染香是在撒谎,起码不是所有的话都是谎言。他认为那孩子的生?父就是王怜花,染香也确实是王云梦的人,不过染香这次抱着孩子上门闹事,并不是王云梦要她这么做的,而是染香眼看孩子长大,想要给孩子拼个前程,才?趁着王怜花不在家时,抱着孩子过来的。因为她也知道,王怜花当时只是一晌贪欢,并不打算对她负责,他是不会认下这个妓|女生的孩子的。
杭林丰是世家出身,虽然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家族就渐渐没落了,但这种大家族里见不得人的腌臜之事,他自小就见的多了,那些生?下孩子的外?宅,不安于在外面的生?活,都是这样抱着孩子闹上门的。
他不知道王云梦一直想方设法拆散贾珂和王怜花,只道这世上的父母对别人如何心?狠手辣,也不会去害自己的儿女,染香今天这一出,不仅会让贾珂颜面无光,更会让王怜花声名扫地,怎么可能是王云梦指使的?一定是染香自己的主意。
既然今天的事情?,是她这个小小的妓|女擅作主张,那事情?就好办了。杭林丰暗道:“我索性说她看上了侯府的泼天富贵,于是抢了个孩子,冒充是自己的,然后趁着王怜花不在杭州,没法为自己辩护,就谎称这是她和王怜花的孩子好了。只是该找的‘证人’,都得找齐了。”便即带上差役,向节度使府走去。
围在节度使府门前的百姓,十之五六都已散去,还有两三成人正待离开,就见二十名差役蜂拥而来,杭知府走在最前面,好大的架势,似要逮捕什么犯人。众百姓心?道:“他们是来抓谁的?”然后向节度使府紧闭的朱漆大门望了一眼:“难道是来抓那姑娘的?”
大伙儿心知接下来有热闹看了,正待离开的百姓,自然都不走了,数百道目光,一齐望向杭林丰。只见他走到节度使府前面,守在门前的官兵给他让开一条路,大门打开?,他带着二十名差役走了进去。
进到节度使府,莫邪转达贾珂的意思,请杭林丰在前厅等候,杭林丰自然没有异议。一直侯在走廊上的小厮,听到贾珂请杭林丰进来,连忙去前厅请杭林丰过来,杭林丰连忙带着众差役来到花厅。
杭林丰走进花厅,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年轻姑娘,站在桌旁,满脸骇然地看着他,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点泪珠,心?中微微一荡,暗道:“这小娘子好美!难怪不甘心?在王云梦身边给王怜花养儿子。”随即移开?目光,看向贾珂,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杭林丰过来之前,贾珂就已扳动翡翠雕像底座的机关,将荷塘中积蓄的清水放了出来。这时荷塘中的清水一滴不剩,小舟上的两个人像又重新穿好衣服,他坐回主位上,笑?道:“杭知府请坐。”
杭林丰道:“多谢大人赐座。”便屁股沾着一点椅子坐了。
贾珂微笑?道:“杭知府,我府上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想来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杭林丰心道:“不止有所耳闻,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都已经想好了。”面上露出愤慨之色,说道:“下官确实听到风声,说是今天有个姑娘,抱着孩子来找大人,声称这孩子是王公子的亲生骨肉。不过这件事,下官万万不能相信。王公子平日里对大人一心?一意,千依百顺——”
贾珂心中一乐,暗道:“他对我一心?一意,倒是不假,但是千依百顺,哈,这位杭知府还真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杭林丰道:“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王公子怎么可能和别人生?下孩子?以卑职之见,那姑娘一定是在撒谎,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然后站起身来,躬身道:“所以卑职斗胆,恳求大人彻查此事:一来,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也好还王公子一个清白;二来,大人身为朝中重臣,一言一行,都会对百姓产生莫大影响。若是大人被人讹诈,却不对骗子施以重罚,岂不是鼓励天下百姓都去行骗?毕竟做骗子一本万利,就算失手了,也不会受到多重的惩罚。”
染香见杭林丰劝贾珂重罚自己,登时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心?想:“你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我骗的又不是你,贾珂还没说要怎么对付我呢,你这样热心做什么?”
她哪知道杭林丰其实不赞同把这件事闹大,但他看出贾珂想要将这件事闹大,所以在这里?配合贾珂演戏罢了。毕竟同一件事情?,贾珂提出来,和别人提出来,给人的感觉可大不相同。
贾珂心道:“这位杭大人果然乖觉。”当下故作沉吟,在心中默数了四五个数,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杭大人这句话半点不错。本官拿朝廷俸禄,本该事事为百姓着想,绝不能因为一己善心?,害苦了百姓。”
他向染香瞧了一眼,眼中冷意闪动,说道:“杭大人,那个谎称孩子的生?父是王公子的姑娘,就是她了。她那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孩子,就在桌上。除此以外,她还偷走了我家的翡翠雕像,将王公子亲手雕成的我的人像,改成了她的模样,冒充那是王公子送她的礼物。这是罪证,你也一并拿走吧。若是你手上没有急事,不如现在就开?堂审问,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给她的熊心?豹子胆,让她胆敢用这一招来对付我和王公子。”
染香的父亲就是受人连累,被抓紧大牢,没几个月就在牢里病死了。染香因为父亲的死,一直视大牢为龙潭虎穴,只觉一个好好的人,被关进大牢以后,就会受尽折磨而死。
这时听到“开?堂审问”这四个字,染香登时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心?道:“啊呦,不好!他们要把我关进大牢去!夫人可没说,姑爷会这么做啊!”连忙叫道:“别!别!别把我关进去!你们想要知道什么,问我就是,我现在就说!”
杭林丰见染香说得诚恳,眼中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想:“既然她肯老实交代,那咱们在这里?审问她,倒也不碍什么。”便看向贾珂,意存询问,见贾珂摇了摇头,心?道:“贾大人还真是铁石心肠!”当即硬下心?肠,叫来侯在走廊上的那二十名差役,说道:“将那女子,那婴孩,那女子的包袱,和桌上的翡翠雕像一并带走。”
染香脸色煞白,暗道:“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心?知自己武功低微,绝不是贾珂的对手,就算想要逃跑,也不能现在逃跑,于是一言不发地任由差役抓住自己。
杭林丰对贾珂笑道:“大人今日若是无事,来堂上旁听可好?”
贾珂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本就是我的家事,我自当去堂上旁听,说不定还会多嘴几句,杭大人不嫌我麻烦就好。”
杭林丰笑道:“大人客气了。谁不知道,咱们卫国就属大人您最会断案?下官能得大人指导,那是祖宗积德,三生?有幸的大喜事,同僚听说以后,也只会嫉妒下官,能沾大人的光,跟大人学点儿断案的本事。大人请。”
众百姓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人出来,正暗自猜测,府里?发生?什么事了,忽见朱漆大门打开?,那二十名差役又蜂拥而出。
两名捕快带头,抓着一个黄衣姑娘的手臂,那姑娘正是染香,一个捕快抱着一个婴孩,正是染香的婴孩。还有两名捕快,一个抱着两个包袱,一个拿着一座翡翠雕像。
包袱是染香先前背在身上的包袱,这座翡翠雕像,他们倒是头一回见到。并且翡翠雕像与他们距离太远,没一个人看清雕像上的两个小人,一个小人和王怜花一模一样,一个小人和染香极为相似。
人丛中一个姑娘道:“娘,你看,她真被抓了!”
那姑娘的母亲嗔道:“这样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把你一起带走,是不是?”
那姑娘小嘴一撅,说道:“我又没和王公子说过话,抓我做什么?”
一个老者叹道:“这年头儿,连上门认亲也是罪状啦。”
一个少年道:“她也未必就是认亲才被抓的。官府抓人,总得有个由头啊!”
一个妇人恨恨地道:“这小骚狐狸抓的好!要是天下间所有勾引男人的骚狐狸都被抓了,那才好呢!”
有一个少年叹道:“这可真是一个美女!王怜花的艳福真好,我要是他,也要这姑娘,不要贾大人。”
还有一个少年嗤的一声笑,说道:“那是你,不是王怜花。王怜花若是像你这样,把美女当成宝,那他怎么会和贾大人成亲?别说王怜花了,咱们上次遇见的那个冯公子,向来酷爱男风,最厌女子,换成是他,一定也是把贾大人当成宝,对这姑娘则白眼一翻,看也不看。”
前一个少年笑了几声,说道:“王怜花可不会翻白眼,只会脱裤子,不然他那儿子,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哈哈!”
后一个少年道:“那也未必。你没听贾大人说么,那姑娘是一个妓|女。妓|女是什么人啊?‘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谁知道她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染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差役走出众官兵的包围,她雪白晶莹的脸蛋隐藏在阴影之中,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突然之间,一个差役大叫一声,手腕鲜血淋漓,差役中一个黄衣人跃起身来,向人丛中急奔,随即响起小孩的一声痛呼。
众人定睛一看,就见原本被差役抓住双臂的染香,这时正站在街边的一株松树上,树下站满了围观的百姓,而原先抓着染香手臂的两个差役,此时两人的手臂都被染香撕下一大块皮肉来,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模样甚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