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闹走水房子失火,她和江泓两姊妹都被困于火中,家丁小厮问,老爷,夫人,到底先救哪一个出来……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先抱小的,反正大的已经哑了残了,得留着完好无整的那一个……
她是一个缺了边角的瓷器,是一个已经随时可以扔掉的东西。
江沅的眼泪,在随着月桐帮她一边翻译,她一边手势对男人道完,冰冰凉凉流满了一嘴角。
原来,她也是一个受过创伤的人,多年以后,傅楚回忆起他对这个女孩儿的真正怜惜起始于何处,想必,应该就是这一刻吧……
“我也和你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你没必要自卑,有人,活得比你还更糟糕呢!”
她只不过是身体残了,哑了,然而,他的整个灵魂一直都飘荡在黑暗的深渊。
江沅怔住,收了眼泪,认认真真仔细看他。
他笑起来:“有些事情,干嘛要说呢?我骗你的!不说也罢!”
***
好巧不巧,就在江沅讲述完她曾经所经历的那些种种故事,没过几日,向来安安静静的相府。
江沅正低头专注仔细做针线。做着做着,她觉脖子发酸,便去花园各处散步走走,也懒得叫人跟随陪同。今晚月色很好,已是四月暮春了。柳絮纷飞。花园的后罩楼,据说有一处十分静谧的院子,那院子旁人不能随便进入,因为据说那儿关了一个疯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好像,是咱们姑爷的亲妹子呢!是您的小姑!叫、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傅琴!对,就叫傅琴!”
有天,丫头月桐打探得什么消息,兴奋来报。江沅诧异极了,于是,就着这一抹终究难以消除的好奇和疑惑,她想去探究拜访那处院子。想办法遣开了守在院子外面的婆子仆人,她先是提裙,轻轻地推了堂屋正大门进去。很是奇怪,院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你是谁?你、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院子堂屋中间光线昏暗,一灯如豆,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满面恐惧发抖,见了她就赶紧躲爬在那堂屋的桌子底下去了。
江沅有些疑惧害怕,与其说,是来探望这从未见面的小姑子,不如,是来探究傅楚藏在他身上的一些往事和秘密。
江沅赶紧给对方打了哑语,“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女人又膝行爬了几步,越发找地方钻了躲藏。“你不要过来!你、你不要过来!”
江沅手势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那天,她听月桐隐约说,这傅楚的亲妹子之所以变成这样,好像就与他有关。非常奇特,也不知是江沅那一脸温柔真诚的表情让那傅琴安定下来,神志不清又胆小瑟缩的女人很快不再惧怕了,甚至还奇特地,就像看懂了她手语,她战战兢兢,先是试探爬出来两步,接着,又再爬。江沅仍旧微笑地看她,给她打手势,然后用眼神告诉她,不要害怕,她不会伤害她的。
那傅琴,彻底放下心来,蜷缩在桌腿一脚,抱膝看她,眼神空洞茫茫然,又像思索。
江沅一会儿又去找了把小木梳子,给她梳乱得不像样子的头发,她的呼吸,清浅得让人实在温暖安心。
那傅琴眼神恍恍惚惚,像是追忆起什么,“花喜鹊,站树杈,开口叫,喳喳喳……”
江沅吃了一惊,她打手势:“你、你也会唱这个呀?”
傅琴仍旧恍恍惚惚,一会儿便咧嘴笑起来,“姐姐种菜妹种瓜,哥哥插柳我栽花……”
江沅越发怔愣不已。
她给她就这么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听她唱童谣。
梳着梳着,那傅琴须臾抓着她手腕说,“嘘!你听,他们,他们又来了!”
江沅问:“谁!谁来了?”
疯子傅琴道:“他们先是□□了我大姐,嘿嘿,我大哥就把那个人的鸡鸡给骟了!”
江沅手中的木梳往地上一掉。
忽然,傅琴做出很害怕恐惧的样子,哆哆嗦嗦的样子,抱着膝盖双肘,“是我大哥给你骟了的!你们去找他报仇!去找傅楚!不要来找我!不要!不要来找我!”
江沅:“……”
“嘘!”
傅琴又手指竖立在嘴角,眼睛恐怖兮兮,东瞟西望,“咱们就在这里藏好躲起来,我大哥傅楚要给咱们报仇去了!嘿嘿,报了仇,他们就不敢这样欺负咱们了!”“对了!我大哥呢!我大哥傅楚去了哪里!他怎么能丢下咱们不管!”“娘!娘!你在哪里!我要娘!”“……”那女子就这样一忽儿惊吓,一忽儿疯疯癫癫地大嚷大叫,最后,居然一溜烟跑起来,正巧,堂屋的门没关,江沅要去追她,“你等等!你别乱跑!别乱跑啊!”
自然,她是哑巴,不能说。那傅琴干脆给她锁在堂屋的门里,捡起地上的锁,就给她反锁起来。正巧,火光熊熊,她身后的屋子因为刚才一团乱立即烧起来。浓烟须臾密布,火光映亮黑夜的天空。“开门!来人!救门!”
她在里面不停拍门。
这天晚上,她仿佛重又经历小时候的事。
她置身于熊熊大火,浓烟呛得她眼睛差点也吓了,外面都是惊叫呐喊声,父母的声音清晰而残酷,“赶快!先救小的!反正大的已经哑了残了!”
她就那么拍着门,嘴不能喊,有口不能言,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怕是被烧死在这里都不知道。
终于,只听碰地一声,有个身形高壮的男人破门而入。
拿什么将她整个人一罩,打横抱起,就飞快带着她逃离火场。
——正是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