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就这样成了傅楚的妻子,首相夫人。
从曾经在江家过得憋屈窝囊的大姑娘,到如今身份,江沅还是活得像做梦。
晚上,自然没和丈夫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她醒来时,大红的喜床空空荡,红纱罗帐在微风里轻轻荡着,鸳鸯被仍旧盖在她身,被褥里是热乎乎,仿佛还留有昨儿晚上男子的气息。江沅伸手,轻轻去触摸男人所躺过的地方,还留有他的气味,那种清冷而孤独的香,就像冬天盛开的腊梅花儿。
她想起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好看鼻梁,灯火影里,雪白打着柔光、玉一般光润肌肤。
他时而笑、时而冷酷皱眉,总是阴晴不定。
他居然给她唱起儿歌,什么“花喜鹊,站树杈……”
江沅忍不住噗呲一声就笑了。真是好奇怪的男人!
忽然,笑着笑着她又不笑了,男人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江沅怔怔伸手,去摸自己胸口。
昨儿晚上,傅楚在梦呓,不,应该是梦游,也许是喝多了酒,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恐怖物事,傅楚一下子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把江沅给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一撂,手捧着那张英俊面容,眼泪从指缝大汩大汩流出——
男人在哭。
江沅没有看错,他真的在哭。
这是一个实在静谧难言的夜晚,仿佛窥破了这男人惊天秘密,平时里,那么冷肠冷心的男人,居然流起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江沅这夜浅眠,她怎么可能一下睡得着,就那么吃惊错愕地看着他,张大了小嘴,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
男人哭着哭着,又从床榻下去,从她的身边经过,宽大的袍袖掠过她鼻梁,傅楚也不知从那里抽出一把宝剑,对着空气,边挥舞边怒骂呐喊:“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些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们!”
摇曳的烛光里,那张俊美妖冶的脸,恐怖狰狞。
江沅抱着脑袋,蜷缩在床,连身子动都不敢动。
就那么闹了好一阵儿,忽然,男人也像是有点清醒了,看着江沅胆小可怜害怕蜷缩在床样子,手中的宝剑哐啷一扔,重新又躺回床,背对着江沅,便不再吭声出气了。
江沅的身子瑟瑟地抖。
他也不知是睡着的梦话,还是没有睡着,许是感到江沅的抖颤,把她那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了握,捏着放在自己胸口,像是要焐热她。
“你的手好冰凉……”
江沅的手足常年不温,即使夏天,到了半夜,都是寒气凝重。
他把她那小手轻轻捏握在他胸口,江沅感受着对方那突突直跳的心脏,她还在抖。
他又使劲地捏了捏。“我也怕冷……”
他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兄弟姊妹多,一个个的没有衣穿,大冷的天,缝个麻布口袋套在身上,自己去染了色,在里面加一层棉花,就是过冬的冬衣了。”
“春天暖了,就把那些棉花抽出来藏好,那麻布做的衣服,就又变成了单衣……”
“还是炎热的夏天最好啊,夏天可以什么不用穿,随随便便套个破布在身上就变得像个人了!”
“……”
江沅鼻翼酸楚,手也不那么抖了。
“睡吧,这样好的被褥,这样暖和的床,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他见她的小手终于被焐热了,便轻轻地放开她,继续阖着睫毛,睡着了。
这一夜,江沅仿佛经历太多太多。
对男人,恐惧,战栗,却又莫名生出一抹心酸来。
自古天降大任于斯人,想必,他能爬到今天位置,也不知受了多少烈火煎熬。
他也实在不容易吧?
***
江沅一直反应不过来自己已是傅楚的妻子。
相府很大,其金碧辉煌,布局奢华,堪比一座亲王府。
府邸多进四合院,建筑又分东、中、西路。才是嫁来头一天,江沅自然还没来得及好好理清这处府宅。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了,然而江沅却觉得自己倒像是这里的住客。她因哑疾,先前本就不免有些自卑敏感,如今,看了这差不多大了江府好几十倍的院子,那种自卑感又冒出来。她现在这处婚房可谓是正堂了,也是日后要常居之地,辉煌气派自不用说。推开窗,能看见湖,看见花园,看见翠山碧水,以及曲径幽台。屋子的瓦一律采用碧色琉璃,大厅内有雕饰精美的楠木做隔段,相府把它取名叫朗润园。里面的古董、玉器、摆件,也是有多奢华就有多奢华。
不过,江沅倒是隐隐约约能够理解了,包括为什么这傅楚娶她、聘礼婚礼排场要搞那么隆重,她想起昨儿夜里男人的一席梦话……
男人早早地起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天不见亮,大概是去洗澡了,据说,这人洁癖严重,一天有时甚至洗好几次澡,就像有什么始终擦不干净,月桐和刘妈妈就赶紧守在外面探听消息、等着进屋伺候。
清早,一进来,两个仆婢就紧张兮兮问,把她拉着上看下看,左检查右检查,“姑娘,您昨儿、昨儿没什么事吧?”
刘妈妈和月桐查验姑娘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正自宽心,却忽然看见昨儿夜里傅楚扔在地上抽出来的宝剑,亮闪闪躺在地上,还有好些花瓶玉器被砸得七零八碎,刘妈妈头一晕,吓得气都不敢出,“呀!姑娘,昨儿这姑爷他——”江沅赶紧打着哑语,安抚这两个衷心的仆婢,“我没事儿,你们都放心吧!真没事!”
刘妈妈:“那这剑是?还有这些砸碎的东西?”
如此,江沅免不得又打手势解释一番。
刘妈妈道:“真的?这也太怪了!还好没有伤到你!”
忽然,月桐红着脸问,“姑娘,那,这姑爷和您昨儿夜里有没有那个?”
江沅脸一红,“没有。”
***
月桐和刘妈妈一推门进来,后便有无数个丫头婆子,由一个管事老嬷嬷领着,手里捧的捧托盘,端的端铜盆,鱼贯而入,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要服侍她更衣洗漱穿戴。而就是这些隆重奢华氛围,这些对她恭敬得不像样子的丫头婆子,还有处处可透着的相府腐败奢迷生活,江沅才总算开始意识,她现在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了。
管事嬷嬷领着下人服侍她更衣,洗漱种种,其动作各种仔细谨慎小心,之后,又鱼贯手捧出一套套衣裙、各式发饰钗环,还有什么胭脂水粉画眉之墨,全都是精美无比的贡缎料子、吴绫蜀锦所剪裁而成,东西,全都市江沅甚少见过的。
月桐和刘妈妈各拿出几样挑选看,“呀,姑娘,这样好的料子,怕是宫里的贵妃公主们才够穿的吧?”
月桐也欢喜地说,“姑娘,这些胭脂水粉,好像也是宫里那些娘娘公主们才够有的——”
月桐又把其中一个抹身子的玉容膏揭了盒盖儿,拿于鼻端嗅嗅闻闻,“对!奴婢记得!那次,咱们府上的二姑娘想要这种东西,太太老爷也是托人了又托人,走了一层又一层关系才弄到手,据说,这东西一抹身,肌肤会养得比水还样滋润灵透……”
之后,又去看其他的,什么发饰钗环项链戒指,也都是她们身为江府这种穷门酸户,难得见过的。
江沅突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她以前在江家过得自是捉襟见肘,江府内囊空空,自然没多少银子为个不受宠的哑女儿搞这些奢华派头,即便是稍微好的,都是先满足妹妹江泓再说,她一直是犄角旮旯里最不惹人注目的残疾小姐,所穿所用所戴,都是妹妹江泓挑选剩下才轮得到她。
江沅忐忑,是因为她嫁给男人当然有图,不过却不是真正要图这些东西。
人生最忌满,满了就意味着亏,向来过得穷酸落魄的江家大姑娘,一下子这么风光体面起来,她莫名感到心虚惶恐。
那管事嬷嬷是个精明人,估计看出了她和月桐刘妈妈等惊讶,笑道:“咱们相爷说了,您是他的夫人,您一走出去,就代表着他的体面尊位,所穿戴用的东西,自然是要挑选最最好的,别说是宫里的娘娘公主能用,就是她们不能用的,夫人您也该活着想尽办法受用!”
“他还让奴婢转告您一句,这些东西啊,像什么衣服啊首饰的,戴不完穿不完就扔掉,只一样,别提他节省!他也不需要您节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