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有多日不见林然,就算同在一府也不知她的近况,今夜见了,就要问一问:“你要去江南做什么?”江南有前齐余孽,且赵浮云不知去向,难不成去找她?
林然不言语,捧着热茶才感觉到几分暖意,扫了一眼婢女后,迟迟不语。
林肆知她意,屏退婢女,追问道:“你似有大事瞒着?”
林然一怔,对上阿舅关切的眼神后,手中微微一颤,忽而觉得一阵委屈,缄默须臾,又默默摇首:“阿舅,我无事。”
“你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我若信你无事,就对不起你口中的唤的阿舅。”林肆转动轮椅,行至她跟前,快速地握紧她的手腕,探上脉搏。
她这动作与信阳极为相似,林然叹息,任由他去诊脉。
林肆粗懂岐黄之术,她也不担心他会诊出来,待他收回手后,她才揉揉自己的手腕,道:“阿舅,我真的无事。”
她猜测很准,林肆什么都探不出来,但林肆并非是穆凉隐忍情绪之人,他依旧抓着不放:“你无事,那哭什么?茶品多了,还是水饮多了?”
林然理屈,复又想伸手去端茶,林肆嗤笑她:“喝茶还想再哭一次?”
“阿舅。”林然喝不下去了,抬首望着他。林肆神色担忧,她顿时又如霜后的芦苇,毫无生气,理屈道:“我知阿舅待我如亲女,我、我、怕是会辜负你的疼爱。”
她说得很严重,林肆却感受不到她那份悲悯,只想骂她:“怎地,赶我出府,不给我养老送终?”
林然半晌不语,一惯好脾气的林肆也忍受不住,“你赶紧走,别在我这里哭丧着脸,与郡主吵几句,你就来寻死腻活,陛下知道非得拿棍子揍你。”
“阿舅、阿舅、我、我会记不得你。方才婢女说二爷,我怎地都想不起来二爷是谁。直到你走近,才猜测出婢女口中的二爷是你。”林然委屈又不安,抬眸看着林肆震惊之色。
“秦宛所为?”林肆登时明白过来,信阳膝下仅林然一女,秦宛这般所为不过是让信阳失去后盾罢了。且林然又聪慧,她若记不得事,进不得朝堂,有她无她都是一样的。秦宛留她一命,实则是给自己除了劲敌。
他震怒又无奈,先安慰道:“你记不得事罢了,寻名医救治,也会好的,时间问题罢了。我这里认识数位名医,派人去寻就是了。”
说罢,他吩咐人去书房找来名笺,见林然脸色苍白,“林然,郡主不知晓?”
穆凉若知晓,府里不会这般安静,凭着林然不屈服不示弱的性子,怎会让穆凉跟着一道胆战心惊。
他陡然知晓,都觉得心口处疼得厉害,穆凉如果知晓,又会是怎样的心情。他不敢去想,“林然,你不能留在洛阳了。”
林然这阵子不见客,已让百官暗自揣测她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再待下去,人人都会怀疑,于陛下、于林家都不妥。
“我晓得了,再过几日就去江南,到时你莫要告诉阿凉。”林然声音低沉,打不起精神,阿凉生气,她忽而想通了,生气厌她,总比整日伤心来得好。
“你还会回来吗?”林肆不忍开口,若治不好,林然就会与洛阳里的人与物都断了联系。方才都说了不知二爷是谁,再过一阵子,若不能减缓,只怕连他这个舅舅都记不起来了。
到时,忘得一干二净,如何会回来。
林然顿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这些事都不是她能决定的,想起陛下给的期限,就道:“陛下给我一年时间,我若不回来,她就亲自去逮我。”
林肆这才放心了,他害怕陛下对林然失望,帝王之心本就沉浮不定,她若放弃,林然岂非成了海中孤舟,无人挂念。
他担忧道:“不如我陪你同去,可好?”
林然对上阿舅担忧心疼之色,心被雷击般痛起来,摇首拒绝:“您留在这里,林家生意还要您打理。”
且您一走,阿凉肯定生疑的。
她站起身,冲着林肆一笑,笑意明媚,忽而退后两步,伏地叩首,惊得林肆扶着轮椅就要站起来:“不可……”
他极重尊卑,林然今日身份不同,盯着公主的爵位在,跪他一袭布衣,于理不合。
林肆起不得身,林然规矩地磕了头,而后站起来,爽朗一笑:“我先给阿舅赔罪,改日见我,若记不得您,您莫生气。时辰不早,我先回屋,明日再过来看您。”
她破涕而笑,似明艳的朝阳,竟让林肆说不出一句话来,怔怔地出神,恨意从心口而出。
精心筹谋这么多年,他还失败了……
他苦恼后悔,林然提着灯火回到屋里。
屋里空无伊一人,她也不觉得委屈了,径直梳洗上榻,觉得冷就让婢女找来手炉,她一人睡也成。
她接受得很快,不想接连几日,阿凉都没有回来,她呆了呆,阿凉气性变大了。
离开洛阳的前一日,她将自己连日来的画都放进了箱笼里,想了想,又将阿凉平日里给她做的衣裳一并带走,午后入宫去见陛下,将一物交给她。
物什是一匣子,上面挂着锁,信阳讽刺道:“你让朕给你保管的?粮仓就当是保管费。”
林然瞪她一眼,夺过盒子,抱入怀里:“您怎地就那么见钱眼开,以后莫要欺负穆凉。至微在她跟前,您想见就去见,不许带入宫教养。”
“你和谁说话,信不信朕现在打断你的腿,不让你出洛阳城。”信阳斜眸眄视她一眼,朝她伸手,“拿来。”
被她攥着把柄,林然气得无奈,将匣子复又递给她:“阿凉若遇良人,你便将这个给她。”
“良人?你见过哪朝太子妃改嫁的?”信阳忍不住又讽刺她一声,道:“若非你有病,朕登基时就立你为储,还遇到良人,民间话本子看多了,脑袋坏了。”
林然被骂得不吭声,最后才道:“总之你不许强迫她,粮仓给你就是了。”
“林家粮仓就换朕不许欺负她?都道林家主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信阳气得心口疼,她脑门上贴着‘欺负穆凉’四字?
林然不想用她扯歪理,不舍地看了一眼匣子,深吸了口气,“我先回府,陛下好生郑重。”
她起身就走,信阳伸手就拉着她,不甘心道:“你对我就没什么话说?”
“没有,陛下坐拥江山,若遇到心仪之人,也不必顾忌洛郡主,纳妃就是,想来她也不会怪你。”林然正经说了一句,察觉拉着她的那只手力气渐重,似要捏碎手腕一般。
她痛得忙改口:“您对洛郡主忠心不移,是痴情、陛下,手断了。”
“朕给你次机会,重新来过。”信阳拽住她的手腕,稍有不慎就能捏断她的手。
林然怕疼,想了须臾,道:“夙夜难眠,只为一人,夜来寒凉,添衣保暖?”
“你为何语气是疑问的?”信阳不满意。
林然哭丧着脸:“那就夙夜难眠,只为一人,夜来寒凉,添衣保暖。”
信阳松开她的手,淡淡道:“滚吧,一路都给你安排好了,到了地方给朕回信。一月五封,少一封,朕将至微抱进宫里,不让她见穆凉。”
林然微怒:“我将她二人一道带走。”
她豪言壮语,信阳却不信:“你敢让穆凉知晓?”
林然顿时又泄气,“晓得了。”
信阳这才满意,亲自送她出紫宸殿,唤来玄衣,再三叮嘱,一路若遇不安之事,直接将林然带回,不论用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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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回府后,穆凉在同孩子玩闹,她探头看了一眼,唤道:“阿凉。”
穆凉不予理睬,素手扭动着小鸭子机关,孩子咯咯地笑了,两人都不理她。林然厚着脸皮凑过去,在一旁坐下,静静看着两人。
晚间,她欲留下穆凉,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叹息了几息,终归是放弃。
阿凉生气,也很好。
次日走的时候,她整理好自己衣袍,久久不见穆凉归来,唤婢女去问,才知穆凉带至微回九王府了。
她有些认不清眼前的事,坐在原地不语,暗道:阿凉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阿凉若记错了,那她是不是明日再走?
彷徨几息后,穆槐来催:“家主,准备好了,可要出门?”
她动了动嘴皮,将改期的话咽了回去,吩咐穆槐按原定时间走就可。
作者有话要说:林然:我拿林家粮仓换你不欺负阿凉。
信阳:滚。
林然:粮仓还我。
信阳: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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