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黑夜寂静,烛火在穆凉眼中摇曳,她当作未曾听到林然的话,随意敷衍道:“你去问祖母就是,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下山。”
林然在细细品味着方才的话,祖母是不是这个意思?
阿凉脸皮薄,再问下去就要恼了,她抬眸去看,阿凉眸色氤氲着昏暗的光色,似还映着她的容貌,丝丝暖意掠过心扉,引得心绪摇动,她满意一笑,紧靠着阿凉睡下。
不让问就不问了,她不惹阿凉生气。
说不问就不问,一夜间都没有再问,次日清晨的时候,婢女收拾好行李,老夫人同庵堂内的师父说了会话,就领着两人下山而去。
马车停在山下,穆槐带着人守着,见到林然下山后,就走近禀告:“小家主,他们并没有过来滋事,想必只为盯着我们的动静。
“就当多带了些护卫,不用再看着,回城。”林然吩咐下去,想必明皇对她有所怀疑,派人跟着,既然如此,她只要回城就成了。
老夫人与穆凉一道坐车,林然不好挤进车里,自己吩咐人去牵马来,自己与穆槐一道骑马回城。
她识趣又谨慎,让老夫人数次欲言又止,看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这件荒唐的亲事。
此事就像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日夜让人不安心。
一路上十分平静,林然将人平安送到王府,然后回林府处理铺子里的事,穆凉则留在王府,商议成亲的事。
穆能的意思是越快越好,老夫人却犹豫不决,两人关上屋子后,就听到屋内瓷器被摔碎的声音,许久后,穆能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婢女不知发生何事,不敢凑上前,只敢在背地里小声议论此事。
穆能对老夫人一向是百依百顺,不会忤逆,这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争了几句。
争吵什么无人知晓,但郡主与林然成亲的时日定下来了,五月初二,端午节前几日,亦算好日子。
林府无主事的人,老夫人派了几人过去布置新房,成亲那日的规矩与章程都要细细明说。
苏昭之死没有解决,林穆两家忙碌成亲的事,朝堂上忽而平静下来,四月初之际,七王妃回到洛阳城。
她回来第二日就带着贺礼来拜谒老夫人。
七王妃在七王战死后就离开洛阳城,如今已有十几年,陡然回来,让人摸不清头绪。
婢女小心将人请入后院,穆凉去院门口迎接,七王妃一身品竹色百褶罗裙,人带着喜气,发髻挽,见面就笑问:“怎地不见九王妃,出门玩去了?”
“母亲身子不好,在别院里养着身体,七伯母怕是看不见了。”穆凉盈盈一笑,就当听不懂她话中之意。
七王妃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先帝胞妹,只先帝死后,她就被人遗忘了,如今重新回来,怕是动机不纯。
她瞧人的眼色带着不同的情绪,问过魏氏后,她就径直向院内走去,穆凉随后跟着。
入屋后,婢女入内奉茶端上点心,七王妃品了口茶,看着茶叶便发笑:“听闻九王府富贵,如今通过这盏茶可看出,所言不虚。”
穆凉不曾理会,只静静喝茶,老夫人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笑着回答:“林然送来的茶罢了,算不得富贵。”
“这盏茶价值不菲,怕是陛下处的也不过如此,我晓得林然对穆家忠心不二。”七王妃依旧在以茶为话题,句句不离穆家莫名得来的富贵。
老夫人不知她为何提起,也忍耐着,道:“林家乃是第一商,自然较常人不同些。”
“士农工商,也不知九弟如何想起来要将与商户结亲,虽说银子是好东西,可尊严也不要了,到底会让人笑话。”
“王妃说笑了,前不久东宫还有意与林家结亲,后信阳殿下出言反对,这桩事才罢了,或许东宫如穆家一般也是见钱眼开。”穆凉淡淡地笑着回答。
七王妃是陈家的人,鼎力支持的自然东宫太子,穆家想不开,太子同样也曾如此。
“十几年不见,阿凉口舌好似伶俐许多,倒真让我刮目相看,只是不知你们何时成亲呢?听说去岁冬日林家涨了名下铺子里的物价,得了不少银子,想必聘礼也是给的不少。”
七王妃对穆凉的反驳也不在意,她将茶盏放下,无心去品茶。
她来意不善,让穆凉失去招待的心思,也不再去接话,反是老夫人不愿虚与委蛇,打开天窗说话:“王妃今日过来是为了?”
“也无甚大事,想见见九弟罢了。”
穆凉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命人去请穆能。
穆能无事不去署衙,大多的时候留在府里,今日也不例外,只他与一妇人无话可说,就未曾出面,待婢女去迎才出来见人。
两人多年不见,穆能也没有叙旧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七嫂入洛阳,是不是太子所请?”
老夫人不舒服早就回屋休息了,穆凉未曾离开,也正合她的意思,“是为东宫起复,九弟得先帝封赏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莫要忘了他的恩情。”
穆能明白过来,是为东宫做说客了,他颔首道:“我到如今一直保的都是太子殿下,只是太子自己不争气,错失一个又一个良机,我们这些老臣支撑也是无用。”
“九弟说笑了,太子一直在努力,只是未曾成功罢了。如今陛下要改国号,一旦成功,先帝的江山可就破了。”七王妃语重心长,眸色亦是无奈,毫无方才的张扬。
穆能扬首一笑,看着深色的横梁,讽刺道:“我当年明示过多次,洛公当年亦是在攻进洛阳城后,奉他为主,结果如何,你还要我像洛公一般赔上九王府的性命?”
“洛公当年的错,如何怨得了太子?”七王妃横眉冷对,对这番话极为不满。
“当年洛公不顾陛下圣旨,改了行军路线,太子可曾知情?三万洛家兵的兵力为何受到埋伏?这些太子可曾说过,您要我再细细同您说一遍。他若站出来为洛公说一句话,何至于造成惨案,这么多年信阳可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穆能忍不住提起当年的事,洛公谋逆最大的证据就是他私自调兵,改换行军路线,可那条路线是谁给的?
洛公对太子深信不疑,能让他改变路线的除去太子外,无旁人。
这样的储君,他能做到恭敬如初,却做不到将全家性命都搭上,不值得。
七王妃不信他的说辞,据理力争道:“洛公谋逆,与太子何干,他是奉太子为主,可不能将这些旧事归咎于他的身上,不公平。”
穆凉静静听着,手中的茶早就冷了。两人对话中牵扯出旧事,洛公私自调兵,太子一言不发,当时朝堂上多少忠臣旧将为洛家求情,皆遭了灭门的祸。
七王妃当日也不说话,太子在这件事中到底是主谋,还是无辜,亦或是苏家的帮凶,都是不可得知的。
穆能不想去争这些旧事,懒得辩驳,道:“我在朝不管事,于太子而言并无太多的帮助,且我手中无兵,依旧是一介草莽。”
“你有着旁人难有的威望,且……”七王妃顿了顿,目光掠过不出声的穆凉,咬牙道:“且林家之富贵,对太子也是一重帮助。”
“伯母想多了,太子曾当众道林然是末等小民,怕是看不上林家。”穆凉适时出声,七王妃今日来此怕不是让父亲支撑太子,而是为林然而来。
入府而来先是贬低林家,说出商户的末位,如今又提林家的财富可帮助太子,先抑后扬,意在说明太子看重林家,是林家的荣幸。
穆能不知这些细节,也不是被人蒙骗的傻子,拒绝道:“林家从不介入朝堂中,七嫂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洛家的船沉也是对我等的警告。东宫虽是正统,可不抵信阳殿下的威望高,您有这心思不如去试探信阳,太子便是扶不起的阿斗。洛公尽力了,我也尽力了。”
“信阳是一女子,与苏长澜何异?”七王妃不同意。
穆能打着哈欠,撑了懒腰,道:“时辰不早了,我昨夜酒饮多了,想去再歇会,就不与七嫂说话了,您留下吃午饭。林然昨日让人送了许多螃蟹过来,搭着果酒,正是好喝。”
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将烂摊子留给穆凉。穆凉头疼不已,正想着如何将人赶走,外间跑来一人,如风般轻盈。
“阿凉、阿凉,今日吃螃蟹,可好?”
人未至眼前,声音就先到了,穆凉先出声招呼:“林然,见过七伯母。”
七王妃皱了皱眉,少年人在她眼前停下,作揖行礼:“林然见过伯母。”
少年人自是唇红齿白,一张小脸洋溢着明媚,与穆凉的温婉不同,娇俏而昳丽。她打量着林然,外间对这位少年人并没有太多的传言,最多的只有荒唐的亲事,还是穆凉的小傀儡。
若不是小傀儡,怎会娶大上自己十四岁的女子。
她打量过后,笑了笑,“林家主样貌不凡,太过惹眼了些。”
她似在提醒穆凉,当心些,毕竟林然的身份与众不同,寻常商户娶了郡主回家,自然要当菩萨般供奉起来的,但她就不同了,让陛下都忌惮的财富,娶一郡主也未必在意。
林然摸摸自己的小脸,也不晓得七王妃是何意,眉眼一弯,就笑道:“谢伯母夸奖,您要留下吃午饭吗?”
七王妃一怔,她这是在夸人吗?这个小少年听不懂话意?
“不吃了,我先回府,改日再来玩耍。”她郁闷回府而去。
来去匆忙,让林然觉得奇怪,之前并非听过有七王妃在洛阳,细细一想就道:“她怎地回京了,为太子做说客吗?”
“许是的,勿要理会,见面给两份薄面,其他的与旁人一般。”穆凉也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太子的性子与他有些相似,尤其是看不起商户的性子。
先帝与其他几位王爷不同,家族里世代从武,底子略微厚实些,可就算如此,也是不如洛家。
穆凉牵着她的手往梧桐院走去,也不提今日不快之事:“祖母不喜欢螃蟹,我们去吃就好了,我让人去阿爹送了些,饮酒也当合适。”
“阿爹去哪里喝酒了?”
“应当就在府上,刚刚还在的。”
林家送来的螃蟹肥美,与宫里无异,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婢女也匆忙过来,笑道:“信阳公主府送了些螃蟹过来。”
“这是转了什么性子?”林然觉得奇怪,尤其是对信阳主动示好就像是天下红雨一般,朝阿凉打趣道:“是不是你银子给多了,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