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书房里的低气压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段暄和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四月初的空气里带着些清凉，顺着鼻腔吸进肺腑里的时候都觉得身体里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身心舒畅。
“你让我上来就是看你站在窗边吹风的是吗？”段爸爸给自己泡了一壶红茶。
“爸，你之前说为什么跟路阿姨结婚来着？”段暄和良久之后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了照顾你啊,也为了让路景给你做个伴。”段爸爸拿起茶夹烫了一下杯子。
“你喜欢她吗？”段暄和抬起头看着藏在云层里的月亮,若隐若现的让人看不真实，“或者说,你想像爱我妈一样爱她吗？”
段爸爸烫杯子的动作顿了两秒,两秒之后他把杯子放在了茶台上，“都多大年纪了，还说什么爱不爱的，你说重点吧。”
“我爱路景。”段暄和看见月亮从云层里慢慢的露了出来。
“你说什么！”段爸爸听见自己的声线都快劈了个叉。
“我说,”段暄和收回了视线转去看着老爸，“我爱路景,像当初你背叛了我爷爷奶奶去爱我妈一样。”
“你疯了吗！”段爸爸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你疯了吗段暄和！你当初跟我说你喜欢男人我只当你胡闹,可你现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才17岁啊！你懂什么叫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就在这里跟我瞎说！”
段暄和心想，我已经二十了,我多过了三年深陷黑暗的日子，我比谁都知道什么是爱。
爱就是路景。
路景就是爱。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答案。
他也不需要其它答案。
“你带我妈私奔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你那个时候就知道爱了？”段暄和现在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种成年人的气场。
现在不是一场正常父子之间的谈话，而是一场成年人的谈判,赌注就是路景，他要拿出他全部的筹码来赢取这场谈判的胜利，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必须赢。
他也一定能赢。
他压上的是老妈的陪着老爸一起从风雨里走过来的半生,老妈最疼爱的就是他，所以老妈一定也会像他一样喜欢路景的，更愿意帮他调节老爸的心情。
段爸爸张了嘴好几次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段暄和自他妈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我妈”这个字眼，可是他现在在短短的一分钟却提了两次。
所以他很清楚段暄和这是在拿他的软肋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要对自己的心负责’，这句话是当初你说给爷爷奶奶听的，你说出这句话的代价是十多年没有跟他们见过面，所以现在你也要我付出同等的代价吗？”段暄和坐在了老爸面前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有像你这么混吗！”段爸爸坐下来拍了两下桌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喜欢谁不好，你干嘛非得喜欢小景，这让你路阿姨怎么想？我又该怎么跟她解释，你路阿姨一个人带着小景长大本来就不容易，你这....你这是在诛她的心啊！”
“为什么就一定是诛心？难道他不想让景哥找到一个可以能共渡一生的人吗？”段暄和放下了茶壶，眼神里都带着凶狠。
“你才多大就一生？一生有多长你知道吗？你就真的能保证你这一辈子只喜欢小景一个人吗？”段爸爸说。
段暄和张了张嘴还没能说出话，就听见段爸爸又说，“退一万步讲就说你能保证，那小景呢？你一个流氓混混，成天除了打架你还会干什么？等小景考上了一个好大学之后他会看到很多比你更好更优秀的人，你凭什么会以为他就非你不可，说白了，你除了老爸给你打拼的这点儿财产之外你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嗯？”
段暄和不说话了，沉默着看着桌子上紫砂壶。
是啊，他凭什么？
就连要考试了还都是路景自己颠儿颠儿凑上来要给自己补课的。
他那么优秀，那么好的一个人，每天提升自己的时候还会顺带着拉一下他。
他现在不会觉得累，那以后呢？以后碰到一个不需要他费劲拉着往前走的人呢？
段暄和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确切的说路景没有给他机会去想以后的事情。
窗外习习的凉风吹进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有点发抖，噬骨的寒意从心腔里顺着血液不断的往四肢百骸蔓延。
他突然想到了路景不慎落水的那一天，当他沉溺在冰冷的湖水中的时候，有没有渴望着自己会突然出现来拉他一把呢？
或许没有，毕竟当时他应该对自己已经失望至极了。
又或许有吧，因为人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应该会比较偏向内心的声音。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来不及.....
老爸后来再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听见老爸说让他先出去吧，等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看到宽敞的客厅里只有路阿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的看着电视，她的身影显得非常的落寞。
他又往餐桌那边扫视了一眼，饭菜都安静的摆在桌子上没有怎么吃，空荡荡的餐桌旁也没有路景的身影。
“暄和下来啦，”路阿姨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过来跟阿姨聊聊吧。”
段暄和在原地站了得有一分钟才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来。
“小景小时候性格很内向，”路阿姨看着电视说，“他不怎么爱说话，他爸就觉得他是个傻子，一直也不太喜欢他.......”
段暄和听到这里时，心里猛地一抽，那个笑起来那么好看的路景怎么会没人喜欢？
“他爸经常不着家，所以小景对爸爸的概念也很模糊，对家庭的概念的就是我跟他两个人，其他人的介入都会被他认为是破坏了这个家的整体，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路阿姨转头看着段暄和。
段暄和沉默着与她对视。
“但他那么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却突然跟我说很喜欢跟你在一起。”路阿姨又把视线转回了电视屏幕上，靠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
段暄和一直沉默着听着路阿姨跟他说路景小时候的样子。
路景不爱说话，不爱哭不爱闹，不会有特别开心或特别生气的时候，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东西，不会跟妈妈撒娇，也从来不会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在他十七年波澜无惊的岁月里，段暄和是他的第一个喜欢。
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在了心底，唯独说出了他喜欢段暄和。
这一份喜欢的重量压的段暄和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这些都是他以前忽略过的路景，他只看到了路景每天都在笑，对他笑，对同学笑，不管对谁都能扬起一个最真诚的笑脸……
他一直以为路景只是一个不藏心事的阳光男孩儿，干净纯粹的眼神都带着治愈人心的光芒，可现在他才知道那些不过是他拒绝别人窥探自己内心的一层阻隔而已。
路阿姨说路景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可段暄和只觉得阵阵心疼。
哪有不会哭不会闹的孩子，哪有不会撒娇的孩子，无非就是知道哭和闹都无济于事而已。
时间慢慢的磨去了他的天性，但万幸的是路景还能越过性别的界限去喜欢段暄和。
“你去看看小景吧，他刚才出去了，”路阿姨站起身来，“我去找你爸聊聊。”
“嗯，”段暄和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听着路阿姨说了那么多，却只字未提她对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到底持什么态度，但不管是什么态度，他都不会放弃路景，而且现在他也很想对路阿姨说一句，“阿姨，对不起。”
路阿姨抿抿嘴没有说话，在走过段暄和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段暄和走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一条空荡荡的街道，一排排的路灯都在散发着寂寥的灯光。
他沿着路灯走到了下一个路口时，听见了路景的声音，顺着声音走过来就看见路景蹲在花坛边拿着一根火腿肠喂一只流浪猫。
“景哥？”他走过去叫了路景一声。
“嗯？”路景转过头看见他就笑了起来，“你来啦。”
本来刚才还觉得道路两旁的路灯非常的寂寥，这会儿光影倒影在路景眼眸中的时候，只觉得非常的温暖。
“嗯，”段暄和蹲在他身边吻了吻他的眼角，“你在这儿干嘛呢。”
“喂猫啊，这猫好小啊，太可怜了。”路景说完又摸了一下猫咪的小脑袋。
段暄和看了一眼躲在灌木丛里只伸出一只脑袋的猫咪，是一只泛着灰的小猫咪，也不知是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因为在外面流浪久了弄脏了。
“猫也吃火腿肠吗？”段暄和撑着下巴看着路景。
“不知道啊，看它吃的挺欢的，应该是吃的吧。”路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