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秦王杨俊正式下葬,按照皇帝的吩咐,整个丧葬流程十分简化,陪葬器物也很是朴素。许多人以为杨坚不喜欢秦王,皆避之而不及,来送杨俊最后一程的皇族成员唯有?晋王一人。
送完葬后,杨广回到府邸,把自己关?进书房,整个下午都没出来。傍晚时分,王妃实在担心丈夫,准备了一些小菜,前去探望他。
萧媺芷站在书房外,轻轻叩了两下门,没有?得到回应,便直接推开门进去了。只见杨广正埋头?伏案,聚精会神于笔下,直到自己走到近前,他也没有?抬起头?。
萧媺芷放下手中托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看到最上?面?一张写着:孝王与?我,体密情亲。孔怀之笃,有?逾常伦。昊天何酷,哀哉哲人!奈何吾弟,先我长沦。烦冤痛毒,悲恨何陈。呜呼哀哉!
她这才知道丈夫正在给?杨俊写诔文,又翻看了一下其他纸张,所有?文字皆真挚激越,令人动?容。萧媺芷从?未见过杨广写这么长的文章,一时也理不出顺序,便简单归整了下放到案上?,用白玉纸镇压住,然后默默地站在丈夫身边,也不打扰他。
在妻子温情脉脉的注视下,杨广终于写完最后一张:嗟地久而天长,终伦彼乎幽方。徒春华而秋落,不复见我弟兮孝王。何谢安之蔬食,岂子路之丧亡。独端忧而无告,徒哽塞而追伤。悲莫悲兮长别,痛莫痛兮终绝。因凄怆以写情,恸人琴而永诀。呜呼哀哉!
放下笔后,他才意?识到身边多出一个人影,随即侧首:“宓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发现……”
萧媺芷察觉到杨广眼?圈微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她不想触动?丈夫的情绪,所以格外轻柔地说:“进来有?一会儿了……阿麽,你一天没用膳了,要不要简单吃一点?”
杨广垂目摇了摇头?,淡淡地回道:“不用了,我不饿……”
萧媺芷见状,心中很是忧虑,又温声安慰了一句:“逝者已矣,你要保重身体啊……”
这一次,杨广没有?直接回应,反而故作?冷静地分析道:“陛下表面?上?对阿祗满不在意?,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今天葬礼上?,那个叫王延的主丧官员号泣而死,陛下得知后大为感叹,不仅追封他为骠骑将军,还下诏把他安葬于阿祗墓侧。待陛下看到我这篇诔文,定觉得我对胞弟情深意?切,也会更加看好我!”
这话看似无情,但萧媺芷却能感觉到杨广的剜心之痛,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丈夫眼?角未干的泪痕:“阿麽,你别这样,说得自己那么功利……几个兄弟中,你唯有?跟秦王亲厚,他不在了,你定是痛彻心扉,我知道这些文字都是你的真情实感……”
恍惚间,一股暖流传到心房,杨广也随之变得柔软,他缓缓靠入妻子怀中,幽幽地感叹道:“没想到阿祗与?崔氏一直是貌合神离,早知道他们矛盾那么大,我当初就?不该劝阿祗娶她。”
萧媺芷抚了抚丈夫的背,耐心地开导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你能做主的,就?算没有?崔氏,也会有?王氏、李氏,结果?怎样也不可知,你就?不要过分自责了!”
杨广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看着情绪渐缓,忽然又转过头?,直视着妻子的脸,充满怨气地倾吐道:“说起来,最可怜的是阿祗那几个孩子,大女儿阿璎原本到了该封公主许亲的年纪,现在也没有?着落了,我今天看见她哭得可惨了,而且已经几天没有?进食,完全瘦得不成样子。还有?阿祗的两个儿子,一直都没有?爵位,以后更不可能有?了……我有?时候不禁细想,这崔氏是不是认为只要阿祗死了,她的儿子就?可以成为秦王,所以才给?阿祗下毒?这是做的什么糊涂事啊……”
萧媺芷实在不知怎样能令杨广宽心,只能将他拥得更紧,继续轻声细语地说:“好在陛下还允许那几个孩子留住秦王府邸,生活所需也是照常供应,应该不会很艰难……”语毕,见丈夫依旧愁眉不展,她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郑重地开口道:“阿麽,你若实在心疼秦王的孩子,大可以在登基后给?他们加封!”
杨广听罢,心底激起千层波澜,他与?妻子深深对视了良久,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萧媺芷见杨广心情稍有?缓和,继而又温柔地劝道:“要等到那一天,首先要保重身体,所以还是吃点东西吧!”说完,不等丈夫回应,她便径直将旁边的餐食拿了过来。
杨广见妻子一番好意?,也不好再推却,勉强地喝了两口粥,同时又随口说道:“对了,陛下已经下旨,让阿昭下个月娶韦孝宽的孙女过门。”
萧媺芷闻言,一边往丈夫碗里夹菜,一边平静地说:“我们都没有?教阿昭,他竟然就?懂得趋利避害,会主动?请求与?崔氏和离,也算是没有?给?你拖后腿啊!”
杨广却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深邃地沉吟道:“阿昭从?小在帝后身边长大,自然懂得体察他们的喜怒,只是此举未免有?些凉薄,而且我还挺喜欢崔家那个小娘子的……”
萧媺芷理解杨广的思?虑,但她不想以此去揣测儿子,于是只默默地拍了拍丈夫的肩,给?予他一点无言的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