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义被连澜的手下反手拘着,挣脱不开。
他?抬眼,看见越蒿凉薄可怖的笑容,蓦地打了个激灵。
院落里安安静静的,紫色的楹花被秋风吹干,打着旋落到他?脚边。
孟行义挣了挣,觑着越蒿,小心翼翼道:“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草民可以说句话吗?”
他?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的院子里显得十分突兀,越蒿转过头来?看他?,长眉微挑了挑,显然并不熟识。
孟行义自我介绍:“家父蠡县县令,孟连营,嘿嘿。”
越蒿听见孟连营的名字,身子一僵,抬步向孟行义走过来?。
那不轻不重的步伐缓慢有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孟行义心坎上,碾得他?小心脏突突眺着。
感觉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两只冰凉的食指掐上了他?的下颚,孟行义鬓角才忽地紧绷起来?。
一旁的孟夫人惊呼出声。
孟行义整个人被掐在下颚的力气带了起来?,他?攀着越蒿的手腕,求饶道:“陛下陛下,草民是想说,旧都那么大,长公主也不好?找,不如带我娘去,她知道长公主住在哪里,是不,娘?”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孟夫人。
孟夫人身子一僵,对上越蒿毒蛇般的视线。
孟行义道:“凭草民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欺瞒陛下,何况这一院子老的老残的残,草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带他?们闯出去的。草民愿为陛下尽忠!要不是旧都我娘不熟,草民肯定让她直接回禀您长公主住哪儿?。”
孟行义已经过了最初害怕的劲儿?,说话越来?越顺溜,真话谎话掺杂在一起,信手拈来?。
越蒿一时分辨不出真假,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拍得他?一张白脸啪啪作响,“你可别?想给朕耍什么花招。”
孟行义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无奈手被反剪着,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禀明忠心:“草民万万不敢!”
“”不过——”
他?话音一转,“依草民之见,陛下还是得留着我们的性命。”
“哦?”越蒿勾起一抹笑容,眼里讽意明显,“又?是为何?”
孟行义道:“若是来?日越萧真打入了骊京,有我们在手,陛下的胜算能多好?几成呢,到时候百姓就要欢呼陛下英明睿智,谋略滔天,兵不血刃平了乱了。”
越蒿嘴角笑意稍敛,认认真真盯着孟行义打量了一遍。阴骘的视线在后者脸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半晌,就在孟行义快要忍不住双腿打颤的时候,越蒿突然迸出一声轻笑:“小小年纪,比你父亲有眼力见多了。”
“朕封你为承议郎,即日起入宫候值,在朕身边当差。”越蒿的视线冷冷扫过满院子的人,“这些,就依你所言,脑袋暂还寄在他?们头上,以备来?日之需。”
孟行义顺着他?的视线瞧过一眼,忙挣开束缚,上前来?勾身问道:“陛下,承议郎的官职,比我爹还大吗?”
越蒿被他?这副没见识的样子逗笑,然,他?压下唇畔的笑意,故作严肃道:“承议郎是正六品,你爹不过正七品县令,你说呢?”
孟行义随即叩倒在地:“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连串坐下来?,跛叔脸上神色复杂,明显看出几分担忧。霍起升则是铁青着一张脸,怒斥:“没骨头的东西!”
孟行义由着他?说,有些不敢看他?娘孟夫人的神情。
越蒿原本打算亲自走一趟旧都长安,然而川蜀传来?战报,泾州守将樊四臣率领八千铁骑,奇袭举义的徭役叛军,收编人马,纳于麾下。如此一来?,幽州守军可以退回幽州,紧守国门。
原本是个好?消息,可樊四臣率领大批人马擅离泾州,没有得到天子之令,就把叛军收编纳入麾下,如此视天子为无物?的行径,挑动了天下人最喜欢交头接耳相传的传言——
樊四臣是不是不服上管,要逼京了!
这对越蒿来?说是件棘手的事情,意味着他?作为天下之主,骊京之主,不仅被樊四臣藐视,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还因?此一落千丈。最可气的是,此刻他?不得不坐镇骊京,以防樊四臣突袭了他?的后方,叫他?成了一个丢了都城的君王。
于是,接越朝歌入宫为后这头,在孟行义和连澜的力谏之下,便由连澜率领五百精兵,带着指路的孟夫人,赶赴长安,接越朝歌回京。
临行前,孟行义抱着孟夫人,要她一路珍重走好?,在孟夫人帮他?整理袖口?的时候,他?趁连澜没注意,往孟夫人袖口?里塞了一团纸,意有所指道:“娘,到了长安,你是有机会?见到父亲的,对吗?”
孟夫人一怔,碧玉珠钗轻轻晃动,她点头,眼里盈满泪光:“我的儿?,长大了。好?好?照顾自个儿?。”
孟行义见她听懂了,方才放心地退开两三步,挥挥手:“孩儿?不肖,娘亲一路珍重。”
等孟夫人上了马车,他?又?朝马上的连澜行了一礼,道:“连大哥,这一路车马劳顿,家母年迈,还烦连大哥多加照拂。”
连澜回了一礼:“自会?尽心。”
车马辘辘。
两座古都之间,山脉横亘,绵延千里。
深秋的金桂,香味醇郁。
金桂树下,越朝歌素手在一钵清水里浮洗着细小的花,白皙的手指在清涟的水里拨弄着,与细小的金桂相戏。头上的金钗晃动,在秋日下闪出细密的金光,繁复好?看的紫衣迤逦一地,被满地桂花淹没了半截。裸|露在外的少许皮肤在耀眼的颜色间显得纯净诱|人。
连日来?被越萧宠惯着,她越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一本正经地玩着清水,不肯将息。
碧禾看不下去,抬手把清水钵端了过来?,“长公主可别?戏水了,明知道秋水最凉还玩了这样久,仔细下个月的小肚子。”
越朝歌指尖由凝着水滴,闻言五指一弹,甩到碧禾身上:“本宫竟不知道,我们碧禾小丫头管起本宫来?,也是这样得心应手。”
碧禾努努嘴,把漂浮在水面的金桂捞出来?摊在圆形簸箕上,道:“公子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特?地叮嘱奴婢多照看长公主呢,奴婢要是不尽心,照着公子的性子,岂不要把奴婢扔去喂小包子了。”
越朝歌听她提起越萧,嘴角笑意翩然:“你就不怕你太?尽心了,本宫把你扔去喂小包子?”
“长公主!”碧禾面露苦色,跺了跺脚。
越朝歌道:“你可是本宫的人,怎的现在看起来?,心倒是像长在他?那边。”
碧禾无奈道:“奴婢的心牢牢长在长公主身上呢!只是瞧着公子当真是疼长公主的,他?也在长公主跟前得脸,这才分出一只耳朵去听他?吩咐的。长公主还要错怪奴婢,真真是冤死?人了。”
越朝歌道:“你的心长在本宫身上,本宫怎么不知道?本宫瞧着,你的心不是长在我家阿萧身上,就是长在阿信身上。”
碧禾欲哭无泪:“怎么就又?长到梁公子身上去了!”
越朝歌道:“那日要你去请阿信来?看小包子,你一路上和阿信嘀咕什么呢?”
碧禾道:“天爷作证,奴婢只是问了骊京封后那档子事,可未曾嘀咕过旁——的!”
她这话说到一半,撞上越朝歌充满笑意的视线,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越朝歌好?整以暇地走到桂花树下的贵妃椅边,窝了进去,散散漫漫地瞧过来?:“说说吧,你打听到的。”
碧禾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了装哑巴。
明知道骊京封后是这西府上园里不可说的话题,偏生嘴巴没个把门,给说漏了。
半晌,越朝歌仍是气定神闲,盯着她的眸光带着笑意,丝毫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的一双眼睛本就媚意天成,如今这样不错眼地盯着人看,碧禾被她盯得很?是难受,脸都红了个通透。
见实在躲不过去,碧禾干脆破罐破摔道:“好?了好?了,奴婢说!奴婢说就是了。”
越朝歌扬了扬眼尾,示意她不要迟疑。
碧禾偷偷瞟了一眼,手上无意识拨弄着半干的桂花,道:“说是骊京那头铁了心要封后,礼部在香山已经有小半月了,兵马也开到了香山,在香山寺山门前喊打喊杀的。奴婢是想问问梁公子,骊京那边会?不会?追到长安来?,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越朝歌阖眼假寐,慢悠悠摇着团扇,道:“阿信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