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寿宴翌日,张用修以腿伤复发为由请辞三月。此事关注的人不多是因为京州近日内发生了另外的大事。
那日“胡言乱语”被逮个正着的几人接连入狱,他们受不住酷刑开始胡乱攀咬,因此不少没出现在寿宴上的人也受到牵连,一时人心惶惶。
被牵连的人中有个叫文珺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用修发妻文氏的兄长。
张老太爷听闻此事,有些沉不住气,直接去找了休养中的张用修。
“你是真病了还是为了避开文珺的事?”
张用修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初秋之际即便是室外也暖洋洋的,可他现在就盖上了毛毯。
见张老太爷坐下他才掀开毛毯露出敷着药的伤腿,“大夫说若是不好好休养,以后走路都成问题。”
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张老太爷看他从膝盖到大腿都敷着药,惊慌道:“怎会如此严重……”
张用修重新盖上毛毯,无奈道:“我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伤到骨头没那么容易痊愈,而且没好利索又一直在奔波。”
能好八成没有跛脚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这么多年几乎没听过这个儿子抱怨,张老太爷意外之余不禁心疼起来,拍着他没受伤的那条腿,“难为你了,你两个兄长几个侄儿没有一个争气的,无人能帮你分担。”
看着这张冷静淡漠的脸似乎还能回忆起曾经那个俊美安静的少年郎,张老太爷叹息一声,“我儿也都这个年纪了……”
没享过夫妻温情,更没有过儿女绕膝为人父的喜悦,这人此时面容安宁,对着远处似在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老太爷随他看了过去,不过是一片翻了土要重新种什么的角落罢了,“你在看什么?”
张用修指着那处新辟出来的花圃,“以后我就坐在这里看阿漾在那里种花。”
儿子话里的隐退之意老太爷如何听不出,可让张用修现在辞官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那就用其他的补偿他吧。
于是老太爷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信誓旦旦道:“我看出来了,你不就是稀罕那个小丫头吗,那这样吧,我出面跟吴家商量,把婚事提前,八月如何?”
只要能让家里这根顶梁柱花好月圆,他的老脸不算什么。
此举正合张用修的心意,可谓意外之喜,他不紧不慢道:“八月甚好。”
“嗯,回头我让他们赶紧张罗。”听老太爷的意思,张家三郎只要成亲的时候露个脸就行,其他一应事宜自有人替他办好。
“多谢父亲。”
没想到他过来一趟话赶话喜事就提前到了八月,张老太爷跟着心情舒坦了,“我原以为你是提前听到了风声才托病不出的。”
此言不假,多亏阿漾那日在寿宴上撞见了圣上的贴身侍卫,张用修第二日就托病请休,不然这件麻烦事很可能落在他头上。
他平静道:“巧合而已。”
张老太爷不疑有他,“你看人倒是准,幸亏当初没收那个成昉做门生,卖友求荣,真是败类。”
出卖那几人的正是老太傅的孙儿,当初成昉想走张用修的门路,连老太傅都亲自说情了,张用修愣是不松口,当初第一眼觉得他心术不正还真是看对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是老太傅家风也是朝廷。
“只可惜了文珺。”张老太爷皱着眉,犯起愁来,“我估计文家也会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文珺和唐乔都是潜心做学问的人,被卷入其中实在冤枉得很,张用修深感惋惜,但毕竟不能和朱炤膺对着干。
“我私下跟谷大信说了请他手下留情。”只能说让他们少受些皮肉之苦吧,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张老太爷担心道:“你不怕……”
“我若是什么都不说反而避嫌避过了。”
“你觉得圣上到底想干什么?”连张老太爷也愈发看不懂那位天子了。
这两年那位越来越阴晴不定,朝令夕改,朝中众臣苦不堪言。镇南王声名显赫,他日益忌惮晁州的力量,镇南王把齐绍送到京州放在他眼皮底下都不能让他安心。
“镇南王应该会反,圣上要打晁州,但国库空虚,唐家就是杀鸡儆猴,其他和镇南王交好的几家都在偷偷给宫里送钱。”
这些年圣上的求仙长生梦拖垮了朝廷的财政,就连那个皇庄的政策也是为了充盈他的私库。
张老太爷凑近了低声问:“你跟我说句实话,打得过吗?”
“一时还打不起来吧。”张用修摸着手腕的墨玉数珠,不疾不徐道:“有个叫高凛的,圣上正在大力培植他,据我所知,荆襄一半的山匪都被他以入籍分田的方式收入麾下了,其他的流窜到金州等地,镇南王小规模镇压了,两边应该是对峙上了,不过具体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
“高凛?我没听过这人,真这么厉害?不会是为了跟圣上邀功故意夸张的吧。”在张老太爷的认知里,只有他无所不能的儿子张用修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稳住形势。
张用修早有心隐退,所以心甘情愿给有野心有能耐的人铺路,面对老太爷的质疑他不置可否,“嗯。”
张老太爷见状纳闷,“这人你认识?”
“知道而已,不算认识。”张用修坦言。
这一点都不像张用修不动声色但事事了然于心的作风。张老太爷忍不住又要提醒他,“用修,记住,我们张家依附的是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