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允南走上天台的时候, 夜风刮得呼呼作响。
酒店特在天台四周都加固上高围栏，最外侧还上门锁，就是为防止有人出现危险事故。
施允南环视一圈, 将目光锁定在一个水泥围起隔绝的水箱后，不紧不慢提着手里的东西走去。
离得近，自然就看见水箱后面的人——
原锐背抵在水泥墙上, 双手紧紧抱着腿部将自己蜷缩着一小团，脑袋还埋在膝盖里隐约带抽泣声。
在这一刻，平日里独属于的拽样不见踪影。
施允南稍稍安心下来，哭笑不得松口气，“都多大的人？还躲在这里偷『摸』哭呢？”
“……”
坐在上的原锐肩膀一僵, 慢半拍抬眼。
天台只有盏近乎微弱的老式灯, 好卡在所在的水箱上，灯光散下, 足够让两人看清彼此的存在。
原锐看见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施允南, 想要强撑自尊，“怎么来？还有，怎么知道在这里？”
施允南将提来的一打冰啤酒放下, 挑眉，“酒店大厅前台说没看见下来, 其它层又都是客房或者宴厅居多, 想想，应该只能往上跑。”
这不，猫逮耗子，一逮一个准。
施允南抽出其中一罐冰啤酒，蹲下递去，“给。”
原锐迟疑一瞬, 又觉得自己的脸面都在今天丢光，没什么好挣扎的。
于是，破罐子破摔接施允南的冰啤酒，“什么嘛，啤酒哪里能喝够味？”
施允南听出别扭的嫌弃语气，哼笑着怼一声，“那别喝，好敷敷的肿脸，丑死。”
“……”
原锐被原璞光用力扇一巴掌，这会儿右半边的脸还红肿着，再加上明显哭的红通通的眼眶和鼻子，狼狈的同时有些『迷』可爱。
话说回来，得亏这张脸长得还得去，要不然，不知道得让人嫌弃到什么程度。
原锐没接话，只是将冰啤酒按压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一时间太用力，下识‘嘶’一声，顿时又有些尴尬瞥一眼施允南。
施允南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笑，从自己的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罐白酒，递去，“拿着吧，度数最高的，喝醉不负责。”
原锐垂眸盯着被塞到手心的白酒，突然有一丝微妙感动——
救命。
施允南还带这么善解人的？
居然还能猜到自己现在就想要喝猛的白酒。
施允南对上的目光，干脆在对面坐下，“别用这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可是老公的。”
“……施允南！”
原锐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好一手拿着冰啤酒敷脸，一边用嘴巴咬拧开白酒瓶盖，“别自恋，又没看上。”
瞬间，浓烈又浓郁的酒气钻入原锐的鼻尖，呛得一阵咳嗽。
施允南随手拿起上的啤酒，主动和碰碰，这才自顾自仰头喝起来。
原锐暗戳戳瞧着的举动，嘴角不自觉弯弯，又像是察觉什么似的飞速憋回去。
以往和原璞光发生争执时，要么去夜店独饮，要么躲起来发泄。
原锐觉得，自己是讨厌有人在这时候打搅的，不，面对突然出现眼前的施允南，难得生出一错觉——
如果对是自己的朋友就好。
施允南不说话默默喝着，原锐干脆就喝着闷酒。
夜风一阵阵吹，将醉一吹起来。
原锐喝得够猛，大概再加上有情绪压在心头，不出半小时，就闷哼哼问，“施允南，就不想知道刚刚在包厢里发生什么？”
“坐在隔壁，是不是都听到？”
施允南晃晃手里的啤酒，平静回答，“没怎么听见，听得不够全面。”
“放心吧，不会问今天发生什么，等心里郁气消，确认不会出现什么外，就不理这个酒鬼的‘死活’。”
这话说得够冷淡，仿佛只是把原锐当成一个无关轻的陌生人。
这话又说得够贴心，至少对于这一刻的原锐来说，少『逼』问和嘲讽，多陪伴和尊严。
原锐心中一动，“为什么？因为那次在黑店帮？”
施允南没有否认，“说，不喜欢欠人情。”
原锐撇撇嘴，“那次又不是在帮，只是路看不下去而已。”
施允南没接话，沉默久，原锐的暴脾气似乎是自己憋不住。
放下那罐敷脸的啤酒，拍拍自己还带着疼却冰凉的脸，闷闷开口，“爸就那样的脾气，其平常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打的。”
“……”
施允南闻言，眸底闪一丝惊讶。
还以为，原锐在包厢里的那一番表现会对原璞光充满怨恨从而抱怨，没想到对开口第一句居然是替父亲解释？
“爸的岁数看出来？比不得同龄朋友的父母年轻。”
原锐没刻去看施允南，只是将当场倾诉对象，又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找个宣泄口。
“原氏从往上再数个五六代都是从事玉雕的，听说，祖师爷爷当年的玉雕还能是皇宫贡品。”
在那个文化程度还不算高的年代，学艺行当里最信一句话——严师出高徒。
师父对徒弟的打骂管教甚至体罚，都是常有的事。
有天赋又能熬得住的，最后得师父的手艺、继承衣钵继续干下去。没天赋又熬不住的，自然要改行当、另谋生路。
“像爸这样的年纪，年轻时跟着爷爷学习玉雕手艺时是靠打骂才教出来的。妈说，偏偏越学越有味，这一辈子就钻在玉雕里，压根容不下其手艺。”
原氏的家规基底就是精于玉雕这一行业，不可以三心二。
“快五十岁的时候才有，是疼，但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的身上。”
“听妈提起……”
原锐给自己灌一口酒，又呛得咳嗽两声，这才继续说——
周岁抓阄的时候，抓一块由原璞光亲自雕刻的如玉雕，于是被前来的宾客纷纷称赞，说什么‘子承父业’，又说什么‘天生就是吃这口饭’。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担就在无形中压向原锐。
原锐又想起自己六七岁的年纪，别的小孩还在玩闹甚至不懂‘学艺’两字的时候，就已经握起刻刀，整天板着身子坐在工作台案前。
“那时力气小，刻刀和玉石又硬，就简单平刻一个字，都能把指腹磨出水泡和血痕来。没忍住嗷嗷大哭，使小孩『性』子丢那枚玉块，结果就被爸拿着柳条抽打手心。”
因为痛苦的记忆于深刻，导致原锐到现在都还模糊记得那日的撕心裂肺。
施允南微微凝眉。
拿柳条抽打？这又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于迂腐的规矩。
相比较起来，六七岁的时候至少还待在母亲温柔的怀抱内，那位所谓的‘父亲’施盛还有当爸爸的样子。
“妈常和说，是爸亲儿子，对的要求自然高严，师……路照安是领养来的，爸虽然把当成亲儿子养，但毕竟不能动真格打骂。”
“信这话！”原锐头，又眼带微光补充一句，“但路照安一直做什么都好，永远不会被爸打骂。”
“有些行当，它就是得看天赋的！”原锐的苦涩和委屈伴随着醉又些。
“路照安能一瞬看出玉石文理适合刻什么，可不行，等到好不容易『摸』透这个道理，的玉雕作品都已经能在铺子里售卖。”
比经验，不如路照安。
比天赋，又不如路照安。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师从同一个人，日日比、年年比，总是比不。
“知道，爸开始对失望，心里憋着无法‘子承父业’的郁气，所以每回夸路照安的时候，都要顺带贬上一句。”
“每回骂的时候，永远都带着一句‘看看师哥，原璞光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
施允南依旧没接话，只是沉默再沉默作为一个倾听者。
不知道，少年人都有自己的心『性』，长期生活在另外一个的‘影子’下，长此以往是会出问题的。
原锐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声线里带一丝哭颤，“知道啊，永远比不路照安，是天上月，是里泥。”
“在爸和那些玉雕师的眼中，甚至在路照安的心里，永远都是不够格的那一个。”
不够资格，不够并肩站在一块。
原锐开始变得叛逆，变得拽得吊儿郎当，变得不再恪守规矩，不是在人前图一个可笑的自尊和面子罢。
“想让知道，即不从事玉雕这个行业，照样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原锐自嘲笑笑，不等施允南开口就自承认，“是，这个想法幼稚，但只能想到这样的抵抗。”
然后换来的，是原璞光一次高一次的争执和打骂。
“越是这样，越代表在原氏。”施允南一针见血指出。
真的不在是对施氏那样，毫无眷恋一走。
原锐对上施允南的目光，第一次没有别扭否认，“是，因为姓原！再没能力，不愿看着家走下坡路！”
“和一样，真以为在原氏那资本吗？”原锐摇摇头，“错。”
原锐知道路照安比自己有能力管理好原氏，不埋怨现在打理原氏的人是对。
只是从小到大的自尊打击以及日夜在内心加剧的自卑，不允许原锐对路照安说出一丝一毫服软认输的话。
“在料库出事那天，可越来找说，想给原氏新增的玉石设计投资，日后按股份算分成。”
施允南听见这话，眉眼间闪一丝讽刺——
果然，有些命运的轨迹还是会叠在一块，没想到谢可越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靠原氏获利的心思。
“一开始没答应。”原锐说。
一面，知道这事是路照安全权负责，不想再找一位‘投资’去制衡对今后的决定。
另一面，是因为原氏玉雕走下坡，而新开的玉石设计目前还不确定能否盈利。
换句话说，当初路照安找原璞光商议时，都觉得除非能咬牙坚持到开拓出市场，要不然前期绝对亏空买卖。
原锐不想坑自己的朋友。
“现在其很『迷』糊和可越还有施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来说，可越的确是从小到大唯一一个认可的朋友。”
原锐说到这句话时，忽然间想起施允南那日在料库对的夸奖，于是在心里默默补充上一句：算第二个吧。
原锐在原石和玉石认知和判断上是有天赋的，只不这能力在原璞光这样的玉雕大师眼中是最基本的，是最不值钱的。
施允南看着开始显『露』出醉态、眸『色』却难得透着单纯认真的原锐，明白来——
原锐在那样的打压言语声中长大，最需要的就是外人的认可。
而谢可越那一张嘴，水都能被说成蜜。别说，很有可能在一开始就带目的接近原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