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
黄妈妈一个哆嗦。
“我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她了,她许是知道我回来了,想我了,所以特地来见我。”乔泠鸢说完,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
黄妈妈面色一白,不敢再继续听,匆忙离开了去。
绿萝到门口瞅了眼,确定人走远了,才关上门,对乔泠鸢道:“姑娘,人走了。”
乔泠鸢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拿开捂脸的手,脸上不见半滴眼泪。
绿萝焦心道:“姑娘,黄妈妈会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
乔泠鸢沉眉,嘴角勾出一个冷笑,“她要是真看出了什么来,就不会给我换个大夫了,只会日日盯着我喝药。”
乔泠鸢有点心烦。
她知道永安侯府为什么会派人把她从赣州接回来。
如今的永安侯府,已经不能和过去相比了,永安侯府最辉煌的时候,是老侯爷也就是乔泠鸢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
老侯爷乃是朝中二品大员,虽是文职,但深受皇恩,满汴京无人敢轻怠,那时候,永安侯府的下人走在大街上都颇有脸面。
然而,乔良贤袭爵后,在朝中摸爬打滚了几十年,到如今还是个五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弟弟乔良栋生性懦弱,连个妾室都不敢娶。
到了乔泠鸢这一辈,她上头的两个哥哥,也都不是读书的料。
永安侯府如今的风光已大不如前,并逐渐开始走向没落。
一个大家族,在走下坡路,牵扯到的实在太多,多少人的利益都在其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府里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否则,没人会想起远在赣州的她其实也是永安侯府的一份子,就算恍然间想起,也不会想把她从遥远的赣州接回来。
她而今十五岁,该说亲了。
她从赣州回到永安侯府,才短短三日里,府中看她笑话的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有人私下议论汴京有名的张媒婆要来府上看她。
她刚回京,并不知道张媒婆到底是谁,如果不是想看她笑话的嘴碎,她也不会知道张媒婆是来帮程国公看继室的。
二十七岁的程国公,被称为少年天才,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后入兵部任职,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如今年纪轻轻已在朝中任兵部尚书。
不过这位程国公是成过亲的,只可惜他的夫人于一年前因风寒倒下,就再没能从病床上爬起来,而这位程国公喜美人,据说他国公府的内院里住着各种莺莺燕燕,肥鱼燕瘦,应有尽有,人数竟不下二十人。
不过美人虽多,他的子嗣却少,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七岁,便是他的正室所出。
程国公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又善于广结好友,在朝中人脉颇广,想把自家姑娘送去给他做继室的,不止永安侯府。
但乔泠鸢不想嫁给程国公,在得知媒婆要来看她的那日夜里,她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把自己给浇了个透心凉,半夜就发起了高热。
这小半月,她拖着病情,便是不想见张媒婆。
看黄妈妈这几日的态度,侯夫人是怕这亲事因她的病黄了,才着急地给她请了姜太医来,就盼着她早日康复,好出去见媒婆。
以免给人留个病秧子的印象。
但乔泠鸢怎会如侯夫人的意,她得熬到老夫人寿辰之时。
翌日,天色未亮,永安侯府檐角回廊的灯笼渐次亮起。
被窝里暖和,乔泠鸢还沉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拍门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听绿萝禀道:“黄妈妈带着针线房的绣娘过来了。”
乔泠鸢一惊,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还未穿好衣裳,黄妈妈就带着绣娘进了屋。
她一边吩咐绣娘给乔泠鸢量尺寸一边叨叨:“夫人吩咐,得给您制几件新衣裳,别临到见客的时候,还一身寒酸,您到底是我们侯府的正经姑娘,总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乔泠鸢乖巧地张开双臂站着,任绣娘量尺寸。
暗想,葛云华总算想起给她做新衣了。
她柜子里倒有几件上好的衣裳,但都不是新制的,是她刚回侯府的时候,府里其她的两个姐妹将自己柜子里不想穿的衣服翻出来送给她的。
最先过来送衣服的是二房的五姑娘乔泠诗。
“七妹,这些衣服都是我最喜欢的,虽然送给你有些舍不得,但你是我妹妹呢,你且先穿着,大伯母很快就会让针线房的过来给你量身裁新衣的。”
然后是大房的四姑娘乔泠菲。
“你在赣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待得久了,许是不知道京城的贵女们都喜欢什么样的穿衣打扮,就你身上的这些粗布麻衣连府上的下人都不穿,赶紧丢干净,”乔泠菲顺手将她叠放在临窗大炕上的衣服丢进火盆里,满脸嫌恶,“这些东西,别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你既然是我们永安侯府的姑娘,代表的便是我们永安侯府,你丢自己的脸倒是没什么,可不能丢了我们姐妹的脸,丢了我爹娘的脸。”
她娘是葛云华。
乔泠菲是侯府大房的嫡出姑娘。
那些衣服,乔泠鸢也就刚回府每日要去正院请安的那几日穿过,后来染了风寒,侯夫人怕她过了病气给其他人,便让她好生养病,病好之前,都免了晨昏定省。
乔泠鸢就让那些衣服沉了箱底。
绣娘量了尺寸,由小丫鬟领着出了门。
绿萝拿来衣服给乔泠鸢穿上。
黄妈妈数落道:“姑娘这身板未免太瘦弱了些,府上每日好吃好喝地养着您,您也该多吃点,您这番模样,去外面见了人,指不定别人得以为夫人亏待了您。”
乔泠鸢听着,并不做声。
“夫人后天要去感念寺上香,让四姑娘和姑娘陪着一起,后天辰时出发,辰时前姑娘就要到正院门前候着,姑娘可千万别误了时辰。”黄妈妈叮嘱道。
绿萝道:“可妈妈,姑娘风寒还未好呢。”
黄妈妈不悦地瞪她一眼。
绿萝被黄妈妈盯得心里一紧。
听黄妈妈道:“便是姑娘风寒迟迟未好,夫人才更要带姑娘一起去,指不定拜拜菩萨,求个平安,改明儿就能痊愈了。”
黄妈妈不喜乔泠鸢,自然也不喜打小跟在乔泠鸢身边的绿萝,“后天你跟着一起去,不能离开姑娘半步,否则出了什么事,夫人定饶不了你。”
“听到没有?”黄妈妈顺手掐了绿萝一把。
绿萝“啊”一声,忙敛衽道:“妈妈教训得是,奴婢一定谨记。”
黄妈妈满意地离了屋,去正院复命。
乔泠鸢坐到临窗的炕上,望着窗外花台上艳丽缤纷的山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她捧着茶盅取暖,对绿萝道:“再忍忍,不必多久。”
绿萝捂着被掐的手臂,去拿了针线出来做。
“奴婢倒是无所谓,”她坐到乔泠鸢脚边的矮凳上,“只是姑娘您,到底是主子,她这般猖狂,是踩到了您的头上,您的委屈,向谁说去?”
“我不需要向谁诉委屈。”
“话是这么说,这侯府看着富丽堂皇,可身在这府中,过得还不如在赣州舒坦,”绿萝怕被人听见,说话声放得极低,“在赣州,可没人日日给我们脸色看。”
“既来之则安之,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绿萝叹口气,道:“是,姑娘。”
针线房还没有制出乔泠鸢要穿的新衣,绿萝不得不将已经被压在箱底的另外两位侯府姑娘送给乔泠鸢的旧衣翻出来,熨烫整齐。
待到了后日,乔泠鸢天未亮就起了床。
天光稀薄,寒风冷冽,她踩在辰时到来之前候在正院漆黑的屋檐下,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葛云华和乔泠菲才姗姗现身。
乔泠菲扶着葛云华的手臂,母女俩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说有笑的。
待到了门口,瞧见已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乔泠鸢,她双臂环胸抱紧自己,一张脸已冷得发白,见到她们出来,才将躬起的脊背缓缓挺直。
“母亲,四姐。”乔泠鸢敛衽行礼。
她今儿穿了身蓝底绣红牡丹绫袄,梳着双平髻,发间插着一根桃木簪,未佩戴耳饰,脸上只略略施了一层薄粉,被冷风一吹,鼻尖通红,衬得脸色越发惨白。
乔泠菲瞧了眼乔泠鸢那身衣裳,嗤了声。
那衣裳便是她不要的旧衣,施舍给乔泠鸢的,乔泠鸢穿着,竟然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