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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皇后四十二课。(1 / 2)


安逸暖室内,昏黄烛火彤彤,微弱光亮在空荡的大殿中明明灭灭,地龙烧得热气升腾,灯火不及处,隐匿在黑暗里的人睡得好像极不安稳。

他英眉微纵,额头上渗出汗水,慢慢滑下落在枕头上,手心紧紧抓着明黄锦被一角,手背青筋爆出,眉间挣扎似被梦魇缠身。

梦里光影变换。

连绵阴雨天,串成水帘的屋檐,溅起水珠的油纸伞,还有刺耳绝望的吵嚷与哭喊,还有那朵在沾满泥泞的青衣上绽出的血色莲花,还有清绝又冷漠的惨白娇颜……

床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眼,圆睁的眼中惊厥未散,很久之后才恢复清明,那只手慢慢松开被角,他躺着呵了好几口气,才好像终于找回了呼吸一般,胸膛起起伏伏,仿佛刚才经历过了一番非人的折磨似的。

李绩坐起身,因噩梦而惊魂未定的神色几多怔忪,乌黑鬓角被汗水浸湿,他抬手按了按,下一刻却突觉心口袭来一阵钻心的疼,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脊背猛地骤缩,眼前顿时昏黑一片,撑着床身的手一松,他侧身直直倒了下去。

殿中一阵响动。

王椽着急匆匆地从侧殿赶过来,就见陛下连着被子一起摔在地上,一向冷峻的脸此时却有些崩塌,但又不像是摔疼的,他心里疑惑,也顾不上多想,赶紧走过去要将李绩扶起。

李绩却伸手制止了他,他忍痛捂着心口,直接在地上坐正身子,背后靠着床,紧闭的双眼在几次呼吸之后才慢慢睁开,琉璃黑眸染上一抹暗色。

王椽一看不对,着急道:“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这就去传太医——”

“不用了。”

李绩立马打断了他,低沉的语气喜怒难辨。王椽一怔,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这才吞吐着问道:“陛下又做噩梦了?”

昨天夜里就有过一次,他进来剪烛,却听到黑暗中传来的痛苦低吟,不等他走近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李绩已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模样就像做了噩梦惊醒一样。

昨儿夜里一次,今天又一次,甚至还从床上摔了下来,这已经很不寻常了。

李绩却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视线看着前方,不知想什么想出了神。

但能困扰他到这种地步的,由来也只有一个人。

这两日容卿一直不肯原谅他,言语间似乎在逼迫他做一个与皇权背道而驰的决定,李绩不是个傻子,他绝不是读不懂容卿的意思,她无非是想要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罢了。

可他是个皇帝。

还是个初掌天下,根基尚且不稳,羽翼还未丰满的皇帝。

一个皇帝所要思考的远非情情爱爱那些最是浅显的事,该怎么拿捏朝臣掌控人心,让他们为大盛忠心效力才是他更要放在首位的。

可是,本以为自己心肠冷硬能将一切掩盖埋藏,就这样避重就轻地忽略他们之间的矛盾,结果午夜梦回时仍不免被旧事牵绊,梦境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而他以旁观的视角看着那一切……

他竟然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是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

他的卿儿,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就能牵动他的所有。

当初他送容卿去越州,五年来不放在身边,其实就是因为发现自己太容易被她牵着走了,污蔑兰氏时怕她露出把柄而不顾风险帮助她,安阳宫变后明明已经逃离宫城却还是回去救下了她,伤势还未好完全一听说她被沈和光抓起来就又追去了丰京,他已经为她太多次违背自己的原则了。

无怪乎萧文石忌惮,其实李绩自己比谁都清楚,容卿在他心里的位置到底有多重要。

可再重要也要有个边际。

他时而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却在这种无法控制的睡梦里,依然为她悔恨和痛心吗?

脑中总是晃过她的影子,单薄而冷艳的笑,眼底的失望噙着泪,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李绩心猛地骤缩,他握住拳头,闭上双眼,自胸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几更天了?”

他想了那么多,实际上面色却毫无变化,王椽不知他心迹,以为他只是走神了才忽略了自己问他是不是做噩梦的问话,便敛了敛神色,应道:“回陛下,四更天了。”

李绩看了看外面,此时还是漆黑一片,但也无心再睡了,他站起身,面色如水:“让萧文风来见朕。”

“是。”

见过萧文风后,李绩一番梳洗去上了早朝,因为商议南域边境部署的事,早朝散得有些晚。

他这两日心情不好,眉头不曾松开,整得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人心惶惶,一下朝恨不得赶紧离开,李绩心里想着事,一直怔怔地坐在龙椅上,回过神来才发现卓承榭还站在殿中,并没有离去。

“汝阳王有话要跟朕说?”

卓承榭低着头走到中央,沉吟片刻,才出声道:“臣确有一事,问出来恐冒犯陛下,只是这两日臣因挂念妹妹,实在食不安寝夜不能寐,所以斗胆求陛下给臣一个解释。”

李绩心中了然,神色不变:“是想问封后大典为什么取消吧。”

“是。”

李绩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眸中尽是审视,静默良久,他忽然问了一句:“朕留卿儿在越州,你虽然征战在外,但越州也常回的,就没有发现卿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笃定卓承榭也并不知道容卿小产的事,他若知道一定会告诉自己,毕竟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于容卿于卓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也是重要的筹码。

按照萧文石所说,当初容卿自知有孕后便将这件事瞒了下来,越州虽然有他们的人,但终归没有近身服侍,所以不知道情有可原。

可卓承榭竟然不知道,那就太不应该了。

卓承榭低着头,眉头微微上挑,眼中顿露疑惑,他抬起头看着李绩:“异常?微臣的妹妹发生了什么吗?”

看这样子,是连容卿的病也不知道了。

李绩顿时有些烦躁:“你是他大哥,这种事却还要来问朕。”

卓承榭立马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讨伐沈贼期间,越州是他的大后方,卓承榭大部分时间都在前线指挥作战,就算回去越州也要处理军务,其实根本没有见过容卿几面。李绩这么一说,他肯定其中是有什么事了,可是自己却全然不知情……他自知这些年对妹妹有疏忽,此时也不免为之担忧起来。

“汝阳王可还记得,卿儿平日里最喜欢做什么事吗?”李绩忽然跳开了这个话题,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卓承榭怔了怔,随即认真思考起来:“妹妹小时候喜欢看马球,还有——”

说着说着,他竟然发现自己对容卿的记忆都停留在五年前,甚至更早,自从他去越州兵营里历练,就和容卿聚少离多,后来更是发生了灭门那样的大事,他在三叔原属下的庇护下躲躲藏藏,等到好不容易能示于人前时,则又开始了五年的讨伐之战,这之间,跟妹妹的空白太多了。

他甚至都不如李绩陪在容卿身边的时间多。

卓承榭说至一半声音渐小,李绩却认真思考起他的话来,而后点了点头,打断卓承榭的沉思。

“两日后在东苑办一场马球比赛吧,立朝以来诸事积压,还未来得及好好放松一下,这件事朕交给你,到时朕会和卿儿一同观看,比赛人选你可要精挑细选,别太废物了,看着也没意思。”

李绩说着站起了身,卓承榭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等他躬身应是,李绩已经饶过他走了,脚步匆匆,似乎是急着去做什么。

至于容卿到底怎么了,也没告诉他。

卓承榭面露不解,坚毅面庞上眉头轻皱,最终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自行离开了衡元殿。

李绩负手出了衡元殿,脚步犹豫都没犹豫,径直去向玉照宫,王椽也像早有预料似的,紧紧跟在后面,未曾慢下半步,两人到宫门前时,发现门前站着几个人,玉竹立在台阶上说着什么,几个人似有争执。

“娘娘身体不适,洛宝林还是请回吧。”

“三天里都是同样的理由,皇后娘娘莫不是不想见我们主子,故意耍着人玩吧?”

“彩铃!住嘴!”

不待玉竹发作,一旁那个穿着淡雅的女子已经厉声教训了口出狂言的宫人,她杏眼柳眉,素淡着一张脸,并未着重粉,虽不惊艳,但五官精致,很是耐看。彩铃得了申饬不出声了,她才淡笑着看了看玉竹:“皇后娘娘既然身体不适,那我便不进去了,明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玉竹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洛甯已经转身,才要离去,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她顿了顿身子,有些慢半拍地跪下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李绩皱着眉,一双深邃眼眸瞧不出半分情绪来,他慢步走到洛甯跟前,并没有着急喊平身。

“怎么想着到玉照宫了?”他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

很稀疏平常的问话都像暗含窥探,洛甯抖了抖肩膀,似是有些害怕,回道:“皇后娘娘来后宫已有一段日子了,臣妾却还没给娘娘请过安,实在不该,是以才来玉照宫给娘娘问安。”

虽然态度过于谨小慎微,应答也算得体,李绩看了她半晌,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未说一句话,径直饶过她进了玉照宫。

人走之后,洛甯才松了口气,好像只要在那人身前,低沉压抑的气场就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她站起身,拍了拍两腿上的灰尘,匆匆带着宫人离开了。

李绩一进到大殿里,目光下意识去追寻那道身影,见到容卿隐在角落里吃茶,方才心中的想法尽数挥去,在容卿面前坐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容卿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杯茶下肚,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李绩忍了一路的话进门后就打了退堂鼓,跟卓承榭一样,相隔五年,他也早已不清楚容卿是不是还喜欢看马球了。

安静的氛围越发让人烦躁,李绩终归沉不住气了,手指在桌案上敲三敲,将眼前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这里来:“两日后,东苑有一场马球比赛,你想去看吗?”

李绩说着,不时地抬眼偷偷瞥那人的神色,却见容卿还是继续喝着烟洛新添的茶,仿佛没听到他说话般,眼神也空洞无神。他这两日来,常常被这么冷落,可是次数多了,连李绩都发现一丝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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