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挑了下嘴唇:“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么?你所信赖的钟老先生,于十多年前,也是这么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的。”
竺兰顿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魏大公子这话令她心中的喜悦与期盼会心一击下化作了泡影,随水流走了。天哪,她的阿宣长大了,不会真的和魏大公子一样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
虽是魏赦挑起的头,但这女人瞧着自己的那含着若隐若无的嫌弃和薄慢的眼神,仍然让魏赦大是窝火,心头泛起了嘀咕:我就不信你那死鬼男人能聪慧到哪儿去,说到底不过是个拉船的纤夫,怎么没本事让你们娘儿俩过上好日子?白瞎了与我一张脸了。
魏公子确实生得好,人也不能说不聪明,只是货怕比,人也怕比,一旦与他的夫君比较起来,便如鱼目之于珍珠了,竺兰暗暗地想,夫君锦心绣口、颖悟绝人,阿宣的智慧如同他的相貌一样自然是都随了他阿父的,其实不必那么担心。这么一想,竺兰稍稍宽慰,放心下来,便也不睬魏赦的阴阳怪气了。
竺兰把船棹一握,涉水划去,船平稳地行于水中,沿途山光水色、花媚柳影尽收眼底,循来时所路,玉河之上激起无数漪澜,朵朵如梅。
至一侧登船所志之处靠岸,那车夫果然仍在等候,竺兰上去与之交涉,谈妥以后要唤魏赦上车,魏赦却仍站在船舷旁一动不动,并不下来,竺兰微讶,便听魏赦淡淡道:“你一人先去,我有东西落在书院里头了。”
他说这话时睫影拂落,遮去了那双心绪蕴藉的桃花眸,竺兰不解,片刻以后魏赦仿佛才想起来,自己并不会撑船,愣住了片刻,正想法为自己解围,见那妇人始终不走,终于忍不住跳上了岸,“我独自折回,你先回府。”
魏赦掉头朝水岸又雇了一名船夫,两人再度上船。
竺兰茫然不明,但魏赦如此说了,她只好先返回魏府。
须臾之后,马车被车技娴熟的车夫策动,竺兰挑帘望向窗外,魏赦的船只再度顺水划行了数丈之远,似有风动,他负手背向身后的身影大袖飘举,远山金色的日光朗照水面,雾色花光,笼络其身。魏公子本就如名花倾国般的神姿,又添了几许风流绝尘。
正如她无数次送夫君到渡口,看他从容地穿梭于风波之间那样。
但只是一瞬,竺兰立马明白了过来,魏赦他不是自己的夫君,纵然他们因为某种不知道的原因生得一模一样,到底是两个人,她强行把魏公子当成夫君并试图从他身上寻找一种慰藉,于魏公子而言是唐突的。
他不是夫君,不是宣卿。竺兰沉默地放下了车窗水翠色帘幕,再也没回头。
……
夕阳落山,人影散乱,白鹭书院于钟鸣之中终是散了学。
先生才叫了散,阿宣当先收拾好书袋,用小手捂着沉默地像只兔子敏捷冲了出去,疾往自己所宿之地。
启蒙学段的寄宿学子,统一宿在白鹭书院碧色湖西畔瓦楼,四五人一小房间,从书舍到宿房,有一段悠长的石子路要走,石子咯脚,原是书院为了学子于漫漫途中砥砺心性所铺,阿宣却仿佛浑不怕痛似的,一双小脚丫撒起来溜得飞快。
但终于还没能跑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只横空出世的臂膀拽住了后领,给扯入了山前葱绿的柏树林。
树杪如簇,墨影纷乱。
阿宣身上的朱子深衣宽大,被轻而易举地扯住,人便噗通绊倒。
周围传来一阵阵哄堂大笑,七八个少年从树丛之间奔窜出来,于阿宣面前围成一堵人墙,笑得前合后偃。
阿宣摔得下巴剧痛,哭唧唧地爬起来,还没站好,目之所及,是一条玉牡丹纹紫棠鞶带,再往上,便是一张熟悉得犹如梦魇般的少年脸,他腰悬弯刀,金贵非凡。
阿宣呆住了。
“瞧他呀,爹不明、娘下贱的东西!”
“略略略,狗娃活该摔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