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叔侄、崔简兮和小风铃圆睁着八只眼睛,想解释又没法开口,想笑又不能吱声。
夏暄苦着脸,指向发懵的小山雀,双手胡乱比划了一通,最终扶额,难堪而笑。
形象尽毁!
晴容顾不上手背疼痛,以睡意浓重的嗓音发问:“怎么回事?”
话毕,顺手将鸟儿兜回,塞至夏暄怀里,随时准备下地礼迎。
“公主醒了?”小鱼暗舒一口气,“恰好遇上嘉月公主和驸马相偕出游……”
她快步而至,抢在夏皙探头张望前把主子牵下车。
夏皙发髻繁复,粉面桃妆,红裙艳丽,笑盈盈挽了晴容的胳膊:“你上哪儿去呀?怎么闷得满脸红彤彤的?”
晴容向青衫儒雅的齐子翱微微点头致意,强颜欢笑睨向夏皙:“没去哪儿,四处闲逛,受了点风寒,正睡迷糊呢!”
“今日齐府上下一同踏青,”夏皙向丈夫一努嘴,“驸马把我给骗过来了……早知各玩各的,我便喊上你和清漪!”
晴容一心结束这场会面,以掩护太子和余家人,只得尬笑道:“岂敢叨扰伉俪同游?改日我作东,邀上公主和陆姐姐一叙。”
“那你赶紧呀!”夏皙笑颜弥漫神秘,“我听说,三哥已动身南归,马快的话,不出十天即可抵京!我怕他一回就缠着你不放,届时我还跟着他,才能见上你一面呢!”
晴容窘迫得无以复加,更要命的是,骤风急卷,扬起覆盖车窗的竹帘!
她大惊失色,情急之际指着夏皙后上方的天空疾呼:“啊!那不是……!”
夏皙和驸马均被她浮夸的情态惊到,顺她所指回望,然则左顾右盼,只看得见林内零零散散游荡的公主府仆侍,和几片浮云,无分毫异样。
“妹子瞧见什么了?”
晴容随口胡诌:“我方才瞥见一只大鸟飞过,像极了我们赤月国的蓝凤!怕是病糊涂了……”
夏皙伸手摸摸她额头:“是有点烫,难怪你神不守舍的,我陪你回车里坐会儿?”
“不必,公主多陪陪驸马,别辜负大好景致。”晴容背上冷汗直冒,如涂抹了一层煮溶的鹿筋胶。
夏皙如小猫般闷哼:“他这几日一直赖在府里,今儿还缠了我半天!”
齐子翱忍俊不禁:“是是是,是我不好,晚些定补偿公主。”
“才、不、要!”
此言落在外人耳中,无疑如小两口打情骂俏。
晴容生怕再耗下去,定掩藏不住车中另有五人的秘密,干脆以手搓揉两额,摆出病恹恹状:“有劳驸马多照顾公主,小九先行告退。”
说罢,向鱼丽使了个眼色。
鱼丽立马上前搀扶,将她连推带抱,塞回车里,当即拉好帘子。
夏皙关切中带点烦躁,齐子翱垂目望了来时路的车轮印子,眉间滑过一缕错愕。
目送赤月国一行人离去,夏皙见丈夫蹙眉不语,悄声问:“你也觉九公主怪怪的?”
“从这马车轮在泥泞地里行驶的痕迹判断,车上绝不止她一人……帘子飞扬时,我仿佛瞄见男子轮廓,”齐子翱小声提醒,“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是怕咱们发觉端倪。”
夏皙恍然大悟,沿马车来时路方向远眺,神色微凛。
“难不成,她去了西山?”
···
晴容坐回车内,玉手摁住狂跳的心,大气不敢喘。
直至驶出齐家人散步的范围,才勉为其难舒气。
悄然打量余晞临,幽暗光线下,他木然合眼,冷漠无情的面容如凝了一层霜。
再怎么扮作若无其事,瘦削的手却掩饰不了颤抖。
——谁都猜到,他一贯以来的强硬或疏离,不过为逃避现实。
曾经形影不离的小情侣,若从此分隔不再相见倒也罢了,偏偏擦肩而过,仅隔薄薄一层木板,如隔天涯。
若夏皙幸福,他或许既高兴,又难过吧?
夏暄静然端坐,手捧毛乎乎的小山雀,朗目溢满恻隐与怜惜。
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与身旁少女四目相对,他试图为刚刚的唐突而辩解,几度启唇,皆不知从何说起。
晴容徐徐摇头,从他手里抱回小山雀。
夏暄担心三番五次的亲近,“好色轻浮”的嫌疑便再也洗不脱……遂倾侧身子,略微靠向她,柔声致歉:“上车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作弄九公主,刚才是‘小啾啾’啄你,我……我怕伤着你,我真没坏到那程度!”
他沉嗓虽轻,但软言讨好的意味极浓,压根无皇太子平日的冷酷严肃。
晴容自啄而醒,当然了解来龙去脉,听他这么一说,暗暗好笑:殿下倒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坏”。
夏暄低声下气告饶,仅换来她意味不明的淡笑,憋闷之下,目不斜视,腰背挺得笔直,竭力呈现一派正人君子风范。
晴容轻撸小毛球,假装没看到他的庄容正色,终归没能抑制唇边笑弧。
临近黄昏,大伙儿京郊歇马时,夏暄携同小铃铛下马车,亲自抱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由数名侍卫秘密护送撤离。
致谢、话别的言辞,一律省去。
马蹄踏出数步,他蓦然回首,五官被亮融融的斜阳金晖细细描摹,无形中蔓生刚猛又深邃的俊毅。
晴容正好挽帘而望,娇颜红润,眼带关切。
双方视线隔空碰撞,先是些微愕然,各自扬起浅笑。
事到如今,误会也好,别扭也罢,他们之间毋庸赘言,只需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抵达行馆时,暮色苍茫,晴容又憋又闷又饿,心里始终惦记一件事。
趁众人忙碌搬运物件、送余家叔侄返归,她借困乏为由,托着小山雀回房,随手掩上房门。
燃亮灯烛,她放脱小鸟儿,谨慎从荷包里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纸团。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展开。
弱光下,皱巴巴、满是小洞的熟宣纸沾染浓墨,字迹挺秀,如金如玉,光华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