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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高山地榆(1 / 2)


祝秋宴与舒意回来时,在巷口碰到武装完毕的边检。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额发,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意识到捧着海口大碗在小店门口喝热汤的情形早就被人尽收眼底,舒意轻咳一声,飞快地瞅了眼祝秋宴。

祝秋宴脸皮厚如城墙,掏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道:“哎呀没钱了,不然也请大家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了。”

边检对他很客气,不止婉言相谢全了他的颜面,甚至还问他:“您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

舒意跟着抬头,眼神似乎也在诧异——你已经走了?

祝秋宴好整以暇地装腔道:“听到点动静又回来了,怎么了这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边检的目光在他同舒意之间打了个转:“她是?”

“哦,这位小姐也不知怎么一个人晕倒在街口,我恰好经过,就救了她。”

祝秋宴压低声音同边检道,“恐怕遇见了不好的事,先一直哭,不肯说话,我请她喝了碗牛肉汤,情绪才好转一些。你们别绷着脸了,再把她吓着,我可没钱请她喝汤了。”

“您说笑了。”

到底还是他的话有份量,边检努了努嘴,一贯僵硬的面庞竟然露出丝笑容,其余几个跟着松缓神色,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舒意悄悄地掩住嘴角。

回到平房内,祝秋宴让他们按照章程办事,因此舒意重新被领回“审讯室”。秦歌不防她去而复返,见鬼一般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舒意不搭腔,一把扯过她怀里的背包,里外翻找几遍,见舒杨留给她的黑卡果然不翼而飞!她沉下脸来:“我的卡呢?”

秦歌退到旮旯,下意识想否认,却被舒意一把抓住胳膊。

“你弄疼我了。”秦歌反手拧不开,不得不面向舒意,气极败坏道,“我已经交出去了,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

那是舒杨偷偷塞给她的,多半还是初始卡,没有设置密码。舒意一把甩开秦歌,冷冷道:“你就这样把卡交出去,还指望对方来救你?”

秦歌抚着阵痛的手腕道:“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我怎么做,如何打算,能不能出去,这些都且看着呢。”

“是啊。”舒意极其微弱地低笑一声。

秦歌问:“你笑什么?”

“忽然知道梦里你为什么会被白绫绞死了。”

原先听她回忆噩梦,她还同情她的遭遇,甚至觉得谢意似乎过于残暴。

粗粗看来,她最大的错事不过因谢家冷落而投敌,破坏了谢家姐妹之间的情感,可往深一想,全然不是这么简单。

她一定做了什么,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谢意才会绞死她。

秦歌听她的笑,看她眼神间流转的宽大与怜悯,浑如一个没穿衣服还故作新装的“皇帝”,跌跌撞撞,拼了命地演绎什么叫做笑话。但她仍梗着脖子:“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有人死了?我是指你的噩梦里,你没有向我提出来的那部分。”

秦歌拧起眉头:“舒意,你、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谢意,你信吗?”

秦歌忽然尖叫一声,抱头躲到墙角去,喃喃道:“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是故意的,谁叫她不听话!总想着跟你通风报信,我就、我就……”

谢意走近她,此时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软和娴静的眉眼却含着刀锋般的眼神。

“你自以为是地轻贱旁人的感情,将谢家描绘成冷冰冰的围城,里面住着行尸走肉的人。那是一个竞技场,充满无形的硝烟与杀戮,活着的人必须要以伤害为代价,在施以善意的人背后放冷箭,才能让自己得以体面,所以你杀人,不是因为对方与你作对,而是她踩碎了你的尊严。秦歌,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无谓的自尊而输得一败涂地。”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舒意及时退到一旁,武警照例检查,冷不丁一个女孩从墙角扑了过来。

他立刻掏出随身配枪,大喝道:“站住!不要动!”

秦歌好像没听见似的,嘴里胡乱说着:“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来找我!我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有钱,我给了钱的,快放我出去,那里有个疯子!”

她一边说一边以冥顽的姿势,冲向武警。众人相继屏息,只见一个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她。

她忽然扭头,狂奔而回,双手卡住舒意的脖子!

……

“阿姐,阿姐!”

一声惊叫将谢晚从梦中拉了回来,谢晚腾的一下坐起,凛冬忙递过去一杯水,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转而喟叹道:“二小姐又想起大小姐了?”

“嗯。”谢晚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下床穿戴,头也不回问,“王歌呢?”

“今日府内有诗会,表小姐正在前厅忙碌。”

谢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又办诗会,前几天不是才办过吗?”她吩咐身旁的丫鬟,“让她来见我。”

她刚换好衣裳王歌就到了,款款笑道:“晚晚今日怎么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会儿?”

“阿姐在家时我经常睡到日上三竿,天塌下来也不用愁,如今她不在,我得替她看着家,再整日昏睡的话就不成体统了。”

她昨晚看了半宿账簿,一颗脑袋两颗大,眼睛至此还酸痛不已,可也没有办法,如今担着镇守家宅的重任,再不济也得咬牙撑下去,直到阿姐回来的那一天。

是的,她一直坚信谢意会回来。

“起先族里不是说阿姐担心血亏冲撞爹爹的亡灵,这才避走乡间,在别处守孝。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她的身体还没养好吗?”

阿姐走的那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在屋内昏睡了过去,没赶得上同阿姐告别。

事后大夫说她连日操劳,忧思过重,劝她好生休养,因此她对灵堂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不说,还被劝阻出门,留在家中将养。

她想着最多一两个月阿姐就能回来了,谁知盼啊盼,盼到秋收冬至,阿姐还没回来,眼看就要过年了,难不成让阿姐一人留在乡下过新春?

“你怎么不说话?”

王歌静静打量着她,陷入了深思,经她提醒才状似回神,揉着眉心说:“你瞧我,这两天忙前忙后的,脚快站不住,人都要傻了。”

谢晚说:“诗会闷得要死,不知你怎么想的,要附这等无聊的风雅。”

“当今圣上崇尚儒学,礼遇文臣,谢家虽没了当家做主的男子,但也是丈量过天顶的名门望族,总不能任由其蒙尘。我想着请各家小姐到家中来游玩作诗,时间一长,名声传了出去,说不定能让圣人重新想起谢家。”

“想起又怎么样?”谢晚顿了顿才说,“除非我阿姐在,她过去很得圣人喜爱。”

“今非昔比,过去老爷官拜一品,太子老师,圣人何尝不是给谢家脸面。”

“阿姐救驾有功,圣旨言明,那份厚待是给阿姐的,不是给谢家。”这次父亲畏罪自缢,圣人宽和谢家,很难说有没有看在阿姐的份上,“只要有阿姐在,谢家就不会蒙尘。”

说来说去还是谢意,绕进死胡同了吗?王歌攥住手心,笑意淡了几分:“也是,九姑娘盛名在外,就算办上十场诗会,恐怕也没她一个名头响亮。”

这也就是为什么晋王非要弄死谢意的原因,不能为己所用的绝才,不如毁掉。王歌转念又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秦歌坐到她旁边,挽住她的手半是犹疑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起先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再忧思过重生起病来。可是我不说,又怕……又怕将来后悔。”

“跟我阿姐有关?”

秦歌点点头:“前不久我去集市,偶然听到一个乡下郎中说,九姑娘血崩不治,恐怕命不久矣。”

“什么?那郎中究竟怎么说?他怎会知道?”

“约摸九姑娘在乡间病症难解,额外请了郎中吧,因才有所传言。不过乡野之人所说之话也不可尽信,你不要担心……”

她话还没收完,谢晚豁然起身,抽了手就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作势往外走,王歌忙追上去:“晚晚,你去哪里?”

“我去找族长,让他们把阿姐接回来!不管那个人说的是不是实话,阿姐都离开太久了!父亲已过百日,还谈什么冲不冲撞?有本事就让女子的小日子都断绝,也甭生孩子了,否则她早该回来!”

“哎呀,瞧你说的什么孩子话。”

“倘若、倘若阿姐真的病重,我就给她找城里最好的大夫!”谢晚说到后面抽噎了起来,想是预料到什么,不敢再往下深想,眼巴巴抓着王歌的手道,“你帮帮我好不好?他们究竟把阿姐送去哪里了?”

谢家在乡下有数多农庄,一间间去找至少费时三天,她此刻被那传言笼住了,身处一片迷雾,方向迷失,满脑子都是阿姐重病的消息。

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向族长问起阿姐的下落,族长是个老狐狸,三两句话就带过去,她还得体谅他们的难处,到头来什么进展也没有。

可以想见就算她拿出谢家当家人的威严,逼迫他们交代阿姐的住处,他们也会想办法搪塞过去。

这些天她周旋其中,深入其境,才慢慢体会到人心难测。

过去姐姐主事,谢家何曾轮到那些老家伙做主?仗着德高望重,在谢家作威作福,一时问她要修祖庙的银子,一时又说重塑金身,需要法师做法,变着法的掏空谢家家底。

到如今,她能够信任的人只有王歌了。

“你别着急,让我想想。”

王歌拍拍她的手,假意回想当日的情形,“啊,我记起来了,那郎中与人谈话时,似乎提到平阳村,他会不会是从那里来的?”

谢晚忙看向凛冬,凛冬也被谢意重病的消息给吓坏了,一时主张全无,被谢晚摇了摇手臂才醒过神来,沉吟道:“平阳村在西郊,有谢家的田产和房产,只是……”

凛冬犹豫地瞥了眼王歌,虽然谢晚一直被瞒在鼓里,但她亲眼看到谢意被拖出谢家。那满身的血,俨然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迫害谢意。

纵然那些族老没一个好东西,可这位表小姐也未必能逃脱干系。

这些天眼看谢晚一个稚嫩天真的小姑娘一步步被心思深沉的表小姐笼络,她即便怀疑也没有实证,还担着大小姐离开前让她照看家里的重任,因此步步为营,不敢轻举妄动。

好几次差点就要告诉谢晚真相,又怕惊扰了对方,坏了大小姐的布局。

王歌见她话到一半没有下文,接着问道:“只是什么?”

察觉到王歌正在试探自己,凛冬只好继续装傻:“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平阳村的管事好像很能干,大小姐曾夸奖过他。”

“那一定没错了,阿姐肯定在平阳村。”谢晚招手叫来小厮,“快备马车,我亲自去接阿姐回来。”

“二小姐……”

“晚晚……”

凛冬与王歌同时出声阻拦,彼此对看一眼,凛冬低下头去,王歌继而说道:“你不能走,你走了家里大小事务怎么办?”

“后院的琐事一日日攒着从无完结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且让他们等着,眼前我有更重要的事。”

王歌抿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也好,九姑娘看到你一定很高兴,说不定就不药而愈了。”

“说得正是。”

她虽也怪阿姐待父亲薄情,可她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情谊深厚,轻易不可动摇。

谢晚一路疾步绕过长廊,凛冬亦步亦趋地跟着,好几次想开口都被王歌打断了。走到门口,马车已经备好,谢晚临蹬车前手一抬,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递给凛冬。

王歌发笑:“晚晚,你这是做什么?”

“我刚才想起来,元和铺这两日会有一批珠宝送过来,掌柜的先前同我打过招呼,可能要开账房。我寻常糊涂,也知道这事不能耽误,凛冬一直在我身边,同掌柜也算熟悉,这才把钥匙交给她。你千万别多想,我绝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她更清楚府中的大小事务罢了。”

谢晚讨饶地笑笑,给王歌递过去一个委曲求全的眼神。

王歌自来善解人意,此时也不能耍小心眼,异常大度道:“同你开玩笑的,看你,还特地同我解释。你且放心去找九姑娘吧,不必记挂家里,倘若信得过我,我也帮凛冬照看着点。”

“那就太好了,谢谢你。”

全府上下都称谢意为“大小姐”,唯独她由始至终“九姑娘”,女孩子有时灵敏起来,蛛丝马迹都值得怀疑。谢晚不是不信王歌,只依稀觉得她不太喜爱阿姐。

有敌意在前,她自当谨慎,账房钥匙交给凛冬最为稳妥,因为她一早就知道凛冬是姐姐的人。

她把凛冬召进车内,低声叮嘱了几句,方才道:“我不知道阿姐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你们在瞒着我什么事,但我还拎得清轻重。这是谢家,不是王家,对吗?”

凛冬眼眶湿热,点点头道:“二小姐路上小心。”

谢家如今无异于龙潭虎穴,她留在家里也是水深火热,倒不如去谢意身边。先还觉得她冲动,此刻一想倒是好事。

大小姐没了后顾之忧,才能大展手脚。

“平阳村未必是大小姐落脚之地,二小姐需要留个心眼,注意沿途的情况,倘若大小姐确实不在,您立刻折返,前往东郊谢家的农庄。”

平阳村在西郊,与东郊方向完全相反,一左一右相隔数十里。

“您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大小姐待您如何您应当清楚,此去一定要同大小姐好好说话,切莫再耍小孩子的性子。至于表小姐的忠奸,也且看这回。”

她临时发作,王歌应当没有时间提前在路上布置伏击,即便有也不必担心,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是谢意临走前附在她耳边,只说给她一人听的。

“大小姐留了一个人保护您,您千万记住,他叫姜利。”

……

“姜、姜利?”

蒋晚迷蒙中叫出一个人的名字,冯今靠近过来,仔细一听脸色顿沉。

他把蒋晚叫醒,告诉她天快亮了。蒋晚还沉浸在梦中,抓住他问:“跟我们打扑克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叫姜利?”

冯今闷声点头,嘟囔道:“你提他干嘛?”

蒋晚左右张望:“他怎么不在?”

“他不是在火车上就失踪了吗?他包厢的人还来问过,你忘了?再说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冯今赌气道,“小意现在情况不明,你竟然还有心思想……想别的男人!”

她先前几次三番向他撒火,他还以为她就是耍大小姐的脾气,没想到她根本心有旁骛!一会这个,一会那个,那他算什么?这几年若即若离的关系,又算什么?

“不是的,你听我说,我不是……”蒋晚话到嘴边,自暴自弃地拍了下腿,“哎呀,我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我做梦梦见一个人,他也叫姜利。”

冯今一听更气了,撒开蒋晚的手,神色几变,最终只是痛苦压抑地问道:“晚晚,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

蒋晚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她茫然地看着冯今,思绪凌乱,口齿模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的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是对她说,还是对那个叫做“谢晚”的女孩说?

他说:“晚晚,我与你自幼相识,日久相伴,我的心意你一早知道,哪怕经年变数良多,我也始终未改。谢家失势,父亲要为我重新择妻,我宁愿与他恩断义绝也要娶你,而你……晚晚,你心不在我,为何不及早表明,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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